柳韩山轻轻挪了下纸张，南锦衣醒了。抬眼时，正好迎上一双关切的眼睛，眼底有着浅淡的笑意。
“住进来的人我都安排好了，每个房间，每个院落，都找了个临时的管事，一旦有事，他们会第一时间来通知我们。今晚我盯着，你忙了一天，睡去吧。”
“我没事儿。”南锦衣揉了下额角：“我只是觉得有些累。”
飘忽的光影里，柳韩山的双眸里流露出一丝心疼。发自内心的，不由控制的，南锦衣伸手摸了摸他明显清瘦，且已经长出胡茬的下巴：“别担心，我说得不是人累，而是心累。身为一个大夫，我头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无能为力。那些人，我明明都已经把他们给救活了。还有寺院里的那些师傅，他们原本……柳韩山，我一直以为自己的心是冷的。我自小跟着师傅在山里长大，捕猎，捉妖，我见惯了生死，可站在那片废墟之上，我感觉到了冷，一种发自心底的，布满恐惧的冷。柳韩山，我是不是病了？”
南锦衣说着身子前倾，柳韩山也往前走了半步，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你不是病了，是有了担心和牵挂的人。”柳韩山拂着她黑色的头发：“锦儿，从今往后你不再是一个人了。我的意思是，除了你师傅，你还有我，我会永远陪着你的。就算我走了，你也可以把我收到你的赤红伞里，直到遇见一个比我对你更好的人。”
“说什么呢？”南锦衣嗔怪着将他推开：“我只是觉得心里有些难受！你听过人命贱如草这句话吗？我很小的时候就听过，但心里并不服气，在我看来，人就是人，草就草，人命怎么可能跟草一样。直到遇见你，直到与你一起上京，我才知道说这句话的人都经历了什么。”
“锦儿，其实我——”柳韩山听得伤感，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安慰她。
“我好了，我们来商量一下对付瘟症的法子吧。”南锦衣将上面两张纸放在一边，将那张画有瘟虫的纸拿了出来。“这是我画的瘟虫进化图，我觉得它们是有弱点的……”
柳韩山不懂医术，南锦衣也没指望他懂，他们一个只需要倾听，而另外一个只需要负责倾听，待东方微白时，柳韩山才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少爷？”两名隐卫守在门口，见柳韩山出来，忙行礼。
“锦儿睡了，你们两个声音小点儿。”柳韩山将门掩好：“别院里头如何？后半夜可有事发生？”
“回少爷，无任何事发生。”
“那别院外头呢？柳家跟楚家可有人来？”柳韩山瞥了眼门外，门外乱糟糟的，似有脚步声。
“咱们家的人来了，送了些米面粮油，瓜果蔬菜还有一些药物。负责运送东西的是府里的管家，按照少爷的吩咐，没让他们靠近别院，将东西放在指定的地方就让他们离开了。少夫人写的清单，以及少爷交代他们去做的事情，也都一并传了出去。人多，别院里的厨房不够，经由楚公子提议，已经让他们在院子里自建炉灶。听这动静，应该是做上早饭了。”抱着剑的隐卫吸了吸鼻子：“还是咱们家的米好，隔着院墙，就闻见了米香气。”
“你那是饿了。”另一人道：“当然，咱们柳家的米的确好，不像他们楚家，来的时候双手空空，啥也没带。”
“楚家来的是谁？”柳韩山问，看见了正往这边闲逛的楚云峥。
“看着眼熟，却记不得名字，应该是楚家的一个小吏。”隐卫也看见了楚云峥，靠近柳韩山道：“他带来了一封信，让那位楚公子拿走了，具体写得什么，还在查。”
“不用查了，我知道那封信里写得什么。”柳韩山递了个眼神儿过去，“除了功名利禄，楚家的人还能盘算什么。不是想用此次瘟症升官发财，就是想用这次瘟症铲除异己。”
“这都什么时候了，楚家还在盘算这些。”高个儿愤然道：“这楚家想要铲除的异己里面，首当其冲地就是咱们柳家吧？依我看，倒不如先下手为强，趁着夜高风黑的时候先把这位楚公子给做了。”
“好主意，今个儿晚上你去。”矮个儿努嘴：“真不知道少爷为何把你带在身边，冲动有余，智谋不足。这是谁家的别院？是咱们柳家的。是谁让他们住到别院里来的？是咱们家少爷。你在这里把楚云峥给做了，不是摆明了给楚家提供方便，好让他们名正言顺的拿捏咱们吗？你说你，究竟是姓柳的，还是姓楚的？”
“我当然是姓柳的，谁要姓楚啊。”高个儿立马反驳：“少爷，我可没有那个意思，我就是觉得那个姓楚的有些碍眼。还有，他这个人十分奇怪。旁人知道这院落里住的都是被瘟症感染的人，巴不得离得远远的，这位楚公子，不仅在咱们这里守了大半宿，还一大早的过来讨人嫌。”
“守了大半宿？”柳韩山看向已经走到门口的楚云峥，“他不是负责前院的吗？怎么跑后面来了？”
“十有八九是打咱们家少夫人的主意。”高个儿往对面屋顶斜了眼：“喏，就那个屋角，这位楚公子，在那上面坐了好几个时辰。若非少爷有吩咐，我早上去把他给揪下来了。这世道，还真是不公平，少爷跟少夫人在屋子里研究了大半宿的疫症，咱们柳家忙着送吃的，喝得，救命的。他们楚家，不是盘算着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儿，就是偷偷摸摸，窥探别人的夜生活。”
“做好我们自己的事情就行。”柳韩山说着走向楚云峥：“楚公子这是要做什么？”
“柳大人？”楚云峥行了个礼：“南姑娘醒了吗？我这里有些事要与她说。”
“锦儿忙了一宿刚睡下，楚公子有事与我说也是一样的。”楚云峥要进院子，被柳韩山伸臂拦住，“锦儿的睡眠极浅，楚公子还是不要惊扰她的好。”
“此事重大，为免引起恐慌，我们还是进去说得好。”楚云峥往石桌那边指了指：“事关瘟症，耽搁不得。听闻昨天夜里，寺院废墟被人用散灰泼洒了一遍。如此大手笔，除了柳家，我想不到还有别的人家。敢问柳大人，这消息是如何传递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