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容柳韩山将话说完，人群中便起了骚动。有人哀嚎，有人跳脚，有人则像猴子一样抓耳挠腮，更多的是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还是那位老者，颤巍巍地将手指向半空，说了句：“快散开，他们都是感染了那种虫子的。”
一句话，众人立马四散开来，就连那位老人身边也都空无一人。老人并不奇怪，只是往左右看了眼，将高举着的手放下：“我年轻的时候是个小木匠，是跟着师傅学手艺的。瘟症爆发那年，师傅接了一个大活儿，要帮一位即将出阁的小姐打造一整套的家具，单是赏银，就有三两银子。”
见南锦衣将一些粉末撒到那几个人身上，老人的眼睛亮了。他背过身去，继续讲道：“那也是我跟师傅第一次京城，因为路不熟，进到城里的时候天都黑了。这城里与我们乡下不同，即便夜幕降临，也是热热闹闹的。我年少贪玩，眼睛总是盯着那些新鲜玩意儿瞧。一路上，师傅催了我好多回。”
老人叹了口气：“若我早知道那是我最后一次跟着师傅出门，我一定好好听他的话，不惹他生气。可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城里太好了，我做梦都想留在这五彩斑斓的世界里。”
老人半眯着眼睛，恍若回到了年轻时候：“那位小姐姓将，具体叫个什么我给忘了，只记得他们家门是红色的，门上挂着的那两盏灯笼却是白色的。他们家在一处背巷里，左右没什么人家，显得孤零零的。门前有几个台阶，台阶上全是落叶，那种秋天的，黄色的落叶。奇怪的是，台阶下面干干净净的，门前也没见到与叶子相似的树。我觉得奇怪，问师傅，师傅一心想要挣钱，根本没有心情理会这些小事儿。他先是打掉我手里的叶子，然后催着我去叫门。”
老人脸上露出相当复杂的表情，他伸出手，做了一个向前推门的动作：“那门上的油漆像是才唰的，手碰上去黏腻腻的，且带着一股说不清的叫人犯恶心的味道。门很重，我试了一下没推动。第二次，我铆足了全力，想要将那半扇门全部推开，结果没等我推呢，那门自己开了。”
老人只觉得眼前一亮，再看时，他已经回到了年少时。面前，是令他惧怕的院子。师傅从他身旁经过，用布满茧子的手抹了下他的脑袋，说了句：“我这徒弟饭没白吃。”
他想要阻止师傅，可张开嘴，说得却是与当年一模一样的话。他的腿，不由自主地跟着师傅进到那座充满诡异的院子里。
院子里挂着很多灯笼，都是白的。灯笼上没有任何图案和文字，只有烛火在里面跳动着。顺着灯笼的指引，师傅将他领到了正堂，可正堂内空无一人。师傅很是纳闷，在将工具放下后，清了清嗓子准备喊。
一盏灯笼，从梨树后飘了出来，近了才看见是个人，是个穿着黑衣，带着黑帽的人。此人年纪不大，却面无血色，整个人显得有些木，不太像是那些大户人家的管家。
见师傅上前打招呼，他赶紧用手拽住师傅，却被师傅暗自推开。他们像他记忆中的那样，先是寒暄了几句，随后他便跟随师傅去见了将家小姐。
小姐住在后院的阁楼上，管家领他们进去时，小姐正对镜梳妆，一头漆黑的头发铺在地上。与院子里的那些布置不同，小姐的闺房全是红的。红灯，红烛，就连纱幔都是红色。小姐也是一身红，喜服的裙摆跟头发一样铺在地上。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香气，但香气里含着一股与门上相似的味道。
小姐没说什么，除了柜子的式样，婚床的镂花之外，她还叮嘱师傅多打一副棺木。他记得很清楚，那副棺木是按照他的身量尺寸打的，也是他躺在了里面，若非运气使然，他也不可能活到这把年纪。
记忆中，他一直跟在师傅身后，目光停留在门前的石砖上。
那会儿，他还是个没有见过世面的穷小子，吃得是粗粮，住得是乡下的泥房子，他从未见过那样漂亮的地砖。不仅地面平整，上面还有暗纹，且那暗纹，还是有些眼熟的。待他死里逃生后他才知道，那地砖上画着的是一个“寿”字，而那样的“寿”一般只出现在丧礼上或者是死人的灌木里。
不读书误人，不识字更误人。
知晓后事的“老人”不再盯着地砖，而是稍稍侧身，将目光落在了小姐的铜镜上。镜子里是一张蛇的脸，而小姐的手，正在那张布满蛇鳞的脸上描画着。
小姐像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一双蛇眸穿过镜子与他直视，他吓得浑身颤抖，一股凉意瞬间爬满了整个脊背。恍惚间，他似乎看到了被小姐刻意隐藏起来的蛇尾……
老人的故事并未讲完，周边的那些人，也没有心情听他讲故事。待柳韩山发现他站立不动，上前查看时，才发现他已经没有了气息。从他的面部表情来看，他像是被活活吓死的。
在寺院的废墟上，南锦衣孤军奋战，直到京城的夜色再次来临，她才勉强控制住了局面。除了那位被“吓死”的老人之外，别的病人都没什么大碍，那些被瘟虫感染的人，也都在药粉的帮助下勉强保住了性命。
在柳韩山的尝一下，所有的人，包括围困他们的官兵都跟着他们一起撤到了柳家别院里。这别院距离寺院很近，且刚好能容纳下这些人。
作为主人，柳韩山要负责分派房间，尽可能的区分未感染以及有可能被瘟虫感染，以及感染后经过救治还在观察期的人。他将别院分成三个部分，病重者居住在最里面，也是最靠近他和南锦衣的院落。官兵们居住在最外面，楚云峥跟他们一起，同时负责接待由外面送进来的各种药品以及生活用品。
虽说送东西的人还没来，可依着柳家和楚家收集信息的能力，他们一定知道发生了什么，且正在为这件事做准备。天亮之前，柳楚两家一定会有所行动，最先抵达别院的，一定是柳家的物资和楚家的信函。
在别院的墙上做了一个只有柳家亲信才能看懂的符号后，柳韩山回到了内院。
卧房内，累了一天的南锦衣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柳韩山不忍她，从房内取了一件从前备下的外衣给她披上。起身时，看到了她压在胳膊下的东西。一张药方，三张画像。叠放在最上面的那张是瘟虫了，以推演的方式，画出了瘟虫从幼年到成虫的样子。第二张是他，面部特征相当明显，第三张只露了半张脸，看装扮不是黑袍就是李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