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是神医，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我这么一个小差役计较。我是粗人，没念过什么书，说话也没有个轻重，姑娘莫要介意。”
官役一边赔笑，一边将自己的调查结果说了。
这李家姑娘是打从晋州来的，这晋州在京城的北边儿，属于边塞之地。
父女二人之所以进京，是为了他们现在所居住的那处院子。院主人姓李，名欢儿，原是如意坊的姑娘，后被一位老爷相中做了他的外室。这位老爷的正妻是个异常彪悍的女子，她的父亲，乃是京城里出了名的刽子手。在他当值期间，砍过的人头，起码得有几千个，其中不乏王公贵族。
因年纪渐大，金盆洗手，改做屠夫，可经由他那双手宰杀的牛羊都不是给人吃的，而是逢年过节祭祀用的。
有这么一位老岳丈，莫说纳妾，就连养个外室都是偷偷摸摸的。
可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老爷喜欢李欢儿，将李欢儿养做外室的事情很快就被这位老爷的夫人给知道了。夫人以死相逼，迫使老爷将李欢儿赶出门去。
这以死相逼，死得可不是夫人，而是夫人将刀架在了那位老爷的脖子上，让他二选一。这第一，是跟外室恩恩爱爱，到阴曹地府做一对儿令人羡慕的野鸳鸯。第二，是把外室撵出去，跟她回家好好过日子。
“我若是这位老爷——”柳韩山说到一半，接收到了南锦衣的目光，随正色道：“我若是是这位老爷，压根儿不会有外室。”
“那是，柳大人怎会与这些凡夫俗子们一样。再说，像南姑娘这样的神医，得一人足以。”
“我若是这位夫人，压根儿不会给他选择。”南锦衣捻着手指：“活着不忠，死了也行。”
官役呵呵一笑，看向柳韩山的目光颇有几分同情。柳韩山想得则是另外一个场景，他死了，有可能是被毒死的，死后去不了阴曹地府，因为那些阴兵打不过南锦衣，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南锦衣用符咒或者赤红伞困住。而后，她又找了个如意郎君，生儿育女，而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她那个如意郎君居然是楚云峥。
柳韩山一阵心慌，赶紧对着南锦衣起誓：“只此一生，唯锦儿一人足以。”
南锦衣没心情搭理他，她已经与那名官役走到了院子外头，且边走边说着与韩松有关的话题。
李姑娘的姑母，也就是那个李欢儿，得知夫人容不下她，很自觉地向老爷请辞，主动卸去了她外室的身份。那位老爷也是重情重义之人，知晓是自己对不起李欢儿，又见对方如此懂事，便出资为她买下了现在的这处院子。
之后，李欢儿再未嫁人，靠贩卖绣品为生。因她无儿无女，临死前给自己的兄长写了封信，让他到京城来，将这处院子给收了，是留是卖，全由他自己做主。她只有一个条件，希望兄长能为她找一处山明水秀的地方安葬，逢年过节的能让晚辈给她烧柱香。
这李欢儿的兄长便是李姑娘的父亲，而李姑娘算是她的侄女。
还有，这李欢儿与兄长是同母异父，李欢儿是其母亲嫁到京城之后生的，又因家中落魄，这才流落到烟花之地。
李欢儿死后，这院子便归到了李姑娘父亲的名下。李姑娘来京不久，没有什么相好的。这提亲的虽然是韩松，但亲事是李姑娘自己应承下来的。故而，她没有在成婚后寻死的理由。说句不好听的，她若是一心寻死，就不会嫁给韩松了。
这韩松并不在家中，而是独自一人去了城外寺庙。南锦衣他们赶到寺庙时，韩松正缠着老方丈给他剃度。他说自己是不祥之人，好不容易娶了两个夫人，一个因为风寒胎死腹中，一个刚进门就被毒死了。
当南锦衣问起砒霜时，他一脸茫然说是不知，说家里从未买过那种东西。
问起新妇是否自杀，他更是连连摇头，说她绝不会如此。他那岳丈大人的确有病，虽不能痊愈，却能在药食的辅助下慢慢好起来。新妇性格坚毅，十分孝顺，绝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寻死，就算是寻死，也不会带着自己的父亲一起。
韩松还告诉南锦衣，那鸡汤是新妇亲手熬的，足足熬了一夜，里头搁得药材都是对身体有益的。她若一心寻死，何必大费周折，随便炖一炖不就好了。
还有，新妇自进门每日都会熬鸡汤，满满一大锅，除了岳丈大人外，他也会喝。若非今日有事，耽搁了喝汤的时辰，这会儿功夫，他怕是已经与新妇一起走到奈何桥了。
听韩松这么说，柳韩山忽然问了句：“你可有想要致你于死地的仇人？”
“你这话是何意？”韩松气咻咻地：“我韩松虽不是什么大好人，大善人，却也没做过坏事儿。甭管是管我的，还是被我管的，我都是以礼相待，从未做过得罪人的，叫人不高兴的事儿。仇人？公子不妨出去打听打听，看看哪个会与我韩松为敌。”
“女人呢？”
南锦衣盯着韩松的那件衣裳，衣袖处有明显的磨损，却被人用精巧的绣工给掩住了。从缝补的绣线来看，应是两年之前的旧衣。那会儿，李家姑娘还未随父亲进京，韩松仍是孤家寡人，他这衣裳是谁给缝补的？
城里是有绣坊，但绣坊里的绣娘，未必能做到这般仔细。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韩松道：“是，我是有个相好的，而我多年未娶也跟她有关系。”
“李欢儿，听府衙里的官役说，她是你的邻居，绣工不错。”南锦衣将话挑明。
“是，是欢儿！”韩松伤心道：“我与欢儿算是惺惺相惜，我亦是真心对待她的。可因为她的出身，因为她的那些过往，她怕连累我，不愿意嫁给我。”
韩松抚摸着袖口处的刺绣：“我们比邻而居，孤单寡女，很难不生出情分来。为了避嫌，我们故作疏离，只在夜深人静时偷偷见面，像寻常夫妻一样。可欢儿她死了，一个死人怎么会害别人。更何况……更何况她是她的女儿！”
“谁的女儿？”
“我那新娶的夫人是欢儿的女儿，是欢儿的亲生女儿。”韩松垂首道：“十五年前，欢儿被那个男人赶出门，一个人在宅子里生下了女儿。她知人言可畏，求着我让我给孩子寻个人家。我的那位岳父大人，其实是我的朋友，是我将孩子交给他，让他带出京城去的，也是我通知他，让他带着女儿回来见欢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