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本竹田愁眉苦脸的找到了闻粹，把陈香雨夜盗窃他家的事告诉他。
“唉，没想到她是陆军部间谍，盯上我们家了，我被父亲狠狠臭骂一顿。”
闻粹也装成很吃惊的样子：“陈香是你们日本间谍？藏得更深的！你们日本人之间也相互算计，够糟心的！”
“谁知道呢？说起这乱七八糟的事，我就心烦。就不能平平安安的过日子啦，整天不是想着内斗，就是外侵，这些人到底吃错什么药！”
“那陈香怎么样了？”
“跳江逃跑，还不知是死是活。”
宫本竹田面带惋惜道：“说真的，我还有点喜欢她，你说这么个好端端的女子，去做什么间谍，不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吗？”
闻粹耸耸肩道：“据说BAILE一开张，她就陪客人跳舞了，算是资深舞女之一，汉语又说得这么好，我根本想不到她身份这么复杂，竹田君来找我，不会是有怪罪我介绍你与她认识之意？”
“不不不，闻粹君误会了，我知道你是好意，是我自己看走了眼，哪能怪你？”
“那就好！不过尽管出了事，但有惊无险，如你所说东西不是都要回来了？”
“对啊，可父亲还是担心资料外泄，恼火得不得了，事情因我而起，他一见我脸就黑塌塌的，从来都没有这么怒过，一家子在一起吃饭都没好气氛，我都想搬出来住，眼不见心不烦！”
“呵呵，你要不嫌弃，我就挑一处别墅给你住。”
“那大大的好，我付房租就是了。”
“既然你是我朋友，就不必客气，想住便住还付什么钱。”
“闻粹君，你是我见过最大方最慷慨的朋友！”
闻粹拍拍他肩头说：“就冲着你是个日本人里少有的明白人，你这个朋友值得我交！”
他将外滩一处公共租界的小别墅让竹田住下，那里独门独院，不光靠近繁华的南京路，白渡桥，且离码头近，可谓是闹中取静，正合竹田心意。
竹田也知道这是黄金地价，闻粹能免费给他住下，他心里别提多感激。
闻粹之所以将这套别墅给他住自有用意，本着多交个朋友多条路的打算，往下中日战事一起，他若还呆在上海，必有用到竹田的时候。
……
傍晚在外滩公园，邹庆成与郝颜在江边约会。
邹庆成说：“日军不断在上海周围制造摩擦，弄得人心惶惶，近几日，英法租界开始有难民涌入。看这情形是否即将开战了？我所提供的情报是否有用？”
郝颜道：“据你所上交的胶卷情况分析，弄清楚了日海军的在上海兵力部署情况以及近期战略方向。日方已经放进攻苏联的战略，只是以守为攻，防止俄国人南下，然后集中全力拿下我华北华南，以便进一步向南洋渗透，为占领整个亚洲，掠夺更多的战争资源，如橡胶和石油。”
邹庆成问：“八月九日那事件的真像是什么？中日双方都在相互指责对方挑衅。”
“具体情况是，统帅部将下令先发制人，我陆军集中兵力准备歼灭驻扎上海的三千日军海军陆战队，可惜机密泄露，日舰队即撤出长江口。八月九日那天，日海军中尉大山勇夫等两人驾车持枪强闯入上海虹桥机场，开枪打死我方一名机场守卫，被我驻军保安队击毙。”
“那就说明我方内部也有日谍啊！日海军凭什么进驻我方港口，我方反击是应该的。而日方持枪私闯警戒线杀人，不是寻机挑衅是什么？”
“后我方与日方代表谈判，日方无理提出：中方撤退上海保安部队，撤除所有防御工事。如果我方这么做了，无疑是把上海拱手让给日方，委员长决定：不可能接受如此无理的条件，准备战斗！”
两人在一起所谈的都是时事与任务，少有多余的话头。
郝颜颇有深意看了邹庆成一眼，掏出一张支票递给他：“虽然我方歼灭日海军的计划落空，但上峰也为你记了一大功，晋升你为中校，并拨给你一万活动经费。希望你再接再励，继续努力做得更好。”
“非常感谢，我一定努力！”
邹庆成想不到上峰给了这么高嘉奖，一根大金条十两，兑现大洋就是近千元，而去年法币改制后与大洋对换比例一比一，那就是说一万元与他付出的十根金条价值相当，他还获是了记功晋升的奖励，现在他与上校的郝颜在职级上又将近了一步。
他内心深处的最大愿望，一定要努力超过眼前这个女人，为自己雪耻，不能在她面前永远也抬不起头！
郝颜见邹庆成喜出望外，她少有的也微微一笑，转而看着苍茫江水。
“我方军队已经做好准备，八十七、八十八师今晨已经进驻上海市区，张治中将军的第9集团军准备全力出击，空军出动将轰炸你情报所指示的日海军陆战队司令部、日海军舰艇以及日军集中地。力求在日军援兵到来之前，打它个措手不及。”
难怪今早市民在城内遍地可见中国军队，原来真的要打仗了！
邹庆成的心情振奋，强占东北、侵犯华北，我方一忍再忍，今日终于要绝地反击了！
“知道具体什么时间？”
郝颜平静的回答：“明天。委员长昨夜九点发布命令：坚决回击日军的挑衅，采制敌机先的策略。”
“明天？八月十三日？”
邹庆成心头一凛，就像说无数次的说狼来了，真正狼来了，还有点不太相信。
“我方有无必胜的把握？”
“就目前来说，我们兵力占绝对优势，委员长号令力求打赢这一仗，在上海开战就其影响力以及英美法等国在华利益来争取国际上的支持，充分利用在淞沪间原建好的国防工事，在此投入重兵用以牵制敌人兵力，更深一层次目的就是要把日军由北向南的入侵方向引导改变为由东向西，以利于长期作战，消耗日军的实力。”
邹庆成略一沉思，抬头又问：“那万一，我说的是万一，我们打不赢怎么办？”
“军队则可退守苏福、锡澄两条国防线打持久战，以阻止日军侵略，保卫南京，至于再下一步的事情，统帅部自有计划，我们做好我们须做的事情就好。”
苏福线、锡澄线这两条是为拱卫南京、政府下了大力气建设的国防线，防线绵延数百里，建造永备的设计点和碉堡千余个，统帅部自信的认为这条线可阻挡日军三个月以上。
邹庆成便收住话头，明白对方是不想再谈。
“往下我们应该考虑更严峻的形势，做最坏的打算，若是上海沦陷，你得更想办法继续坚持我们的情报工作，所有的情报人员须得经得住考验，相信困难是暂时的，我们总有光复的一天。”
“明白。”
“那位洋参表现怎么样？”
邹庆成心里有些发虚，觉得郝颜似乎对凌波娅是过于关心了，凌波娅只是无数个普通情报人员中的一个，郝颜怎么就偏偏注意她。
他也看向江面，语气平淡简洁的说：“这次获取情报也算有洋参一份功劳，她如以往在BAILE继续收集情报。不过……”
赫颜盯着他问：“不过什么？”
邹庆成还是决定把实情告知她，免得以后让这位精明的女上司知道了，觉得他够不诚实，从而对他产生不信任。
“闻粹好像对我的事一切情况都知道，他不让我接近洋参，特意找上门来威胁我，说以后办事只能找他，不能骚扰洋参，其实这次情报的获得是他帮的忙，但他要收取了十根金条的报酬。”
邹庆成一五一十把经过汇报给了赫颜，他说完以后，她略微歪着脑袋边听边作思考状，脸上却没什么表情，让他心里有些压抑和紧张，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赫颜道：“也罢，若他愿意为我们做事，何乐不为？不过就出点钱罢了，只要是有价值的情报，高点价格买下也成。”
“但此人行为乖张，性格暴戾，不会轻易受人利用，据说连他那个司令父亲也无法约束他，我想，他之所以愿意帮我们做事，是因为他迷恋洋参，怕洋参涉险。”
想到闻粹那双冷若寒冰的眼神，他心里就有点发怵，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家伙，他还真拿此人没办法。
郝颜嘴角有一丝嘲讽似的微笑，说道：“闻粹迷恋洋参，愿意讨她欢心，只要让洋参敬仰你听从你，那有什么事办不到的。”
邹庆成没有正视她，却听出她弦外之音。
“属下自认没这么大的魅力，只能说洋参的亲人被日本人所害，所以有着强烈的复仇之心，从而趋使她愿意为国效力。”
赫颜打住不说了，仰脸看向的天边夕阳，傲然的脸庞、白皙天鹅颈、修长的身材、一身淡蓝色的飘逸洋服，构成一幅气质的美人画。
邹庆成悄然深瞥了她一眼，心房又一颤，忽然想起了特训班时，他和她曾经的那一段。
“庆成，随着上海形势，上峰对这地区的情报网做了重大人事变动，要把你调往南岭培训基地做特训工作，你现在的任务是先把这里一切都安排妥当，并选送五十名资质优秀的学员，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准备，一个月以后出行，明天你还得专程赶去一趟南京，上峰还会有人跟你亲自面谈，今天我与你也许是最后一次约见。”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称呼他，他觉得很意外，除了她对他的称呼，还有他的调离。
他有些不舍得离开，毕竟他在上海滩也经营了好几年，面上有稳定高收入的职业，暗地还有一群追随者。
“为什么要把我调离？”
“组织的需要，你的身份已经暴露，万一上海沦陷，你不适合再潜伏。还有更重要的原因是，委员长如今特别重视一处的发展，一处的戴处长也在拚命网罗人才，上报委员长钦点你去负责培训，或许以后你我桥归桥，路归路，我不再是你的上司了。”
赫颜淡淡微笑着，伸出手来：“咱们握别吧，保重！”
“你也保重！”
邹庆成也伸出手来，两手只是短暂的握了握，她便转头就走了，他手上还似乎余留着她的绵柔和香氛。
他反复咀嚼着她的话，看着她背影渐行渐远，他很想要求留下来，可他还是忍住了，想来要求也没有用，反而给上级一个不愿意服从命令的坏印象。
邹庆成心里似乎有些怅然若失，她在的时候觉得压力，一旦远离他似有失去了什么。
……
“开战了！开战了！”
人们既恐惧又有一种莫明的兴奋，上海市民凡是有爱国心的，谁不希望自己的军队雄起，狠狠的打击日益嚣张的日军。
闸北的枪声隐约可闻，越来越激烈，不久，在黄浦江上的日舰开始连续炮击上海市区中心，日战机飞越上海华界上空，对居民区进行了轰炸，大街小巷顿时形成一片火海。
大批量难民从闸北区纷纷涌入公共租界，白渡桥上挤满了从苏州河北岸逃离的男女老幼，孩子们哭爹喊妈，老人们跌跌撞撞。
由此，整个上海市陷入一片混乱之中，各行业的职员们无心上班，就担心炮弹不知何时会落到自己头上。
闻粹在８月12日晚就知道开战消息，因办公大楼离黄浦江岸和华界不远，为防止人员发生意外伤亡，立即通告公司暂时停止运作，全体职员先疏散回家照顾家人，撤往安全地带。他自己也搬离莎森，回艺馨舍三楼居住，因为那里是法租界，又离凌波娅所住的义谷园近，相当也安全些。
但他并没闲着，而是带着公司的几十名年轻精干男职员悄悄开车驶到了远郊的蓝屋，似乎在筹划着什么重要的事宜。
BAILE所处的静安寺法租界一带相对平静，因此照常营业，舞厅里反而比平时挤来更多人，由于一些外滩一带的高级职员因担心被炮火殃及，暂时不去洋行或公司上班，认为躲到法租界里较为安全，用跳舞、喝酒等娱乐消磨时间，并消减心中的恐慌。
外围一片枪炮声、轰炸声，娱乐场依然喧嚣，这就所谓是上海滩纸醉金迷、醉生梦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