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粹眯缝着眼说：“熊顾问何出此言？”
中年男人仍是国民军事委员会的顾问熊伯华，曾是闻粹的外公的最得意的门生，两人一直保持着十分密切联系。
熊伯华笑笑：“你进可大发，退可守隅，东洋风在怎么吹，也不至于吹到闻司令盘据的南山吧？”
“恕小弟愚钝，不理解兄台的意思。”
闻粹心下大体明白，只是明知故问。
熊伯华抬手点点他，知道闻粹是想让他进一步说明。
“这仗是必打无疑，日本人胃口太大了，再不抵抗民众会对国民政府失去信任。只是这一仗委员长尽量想拖时间，打得越早我们就更没把握，政府有多少底子想必你也清楚吧。“
闻粹点点头，用眼神鼓励对方继续说。
“小弟你与我同样，也曾留学过日本，在那边你恐怕关系不浅，要是你是亲日派的，日本人不照样让你做生意，甚至你可以跟他们合作，越是打战你越可以发大财。”
闻粹瞪眼道：“呸！在你眼里我闻某人是个发国难财的奸贼？或难道你是亲日派？”
熊伯华摆摆手笑道：“我只是假设而已。”
“这种假设根本没可能！”
“那我来说后一种，委员长或接受我的建议：开战上海，利用地理条件减弱日军攻势，阻日军到第二棱线湖南形成对峙，形成长期战场……这么一来，势必长期消耗对方的战争资源，日本国人力物力是有限的，它的手哪顾得上伸到你老爹十万八千里远的地盘，那可是进可攻守可退最东南一角，若这么轻易的话，闻司令的军阀能坐到现在？早就给委员长让中央军给收编了去！你尽可能在后方养精蓄锐，时不时也资助一下政府，名利双收！”
“我看，兄台过于乐观！”
熊伯华歪着头，一边搅着咖啡一边问：“小弟有何高见？”
“你想想四年前在吴淞口的那仗，那时日本是试探，并没有全力以赴，可我方的弱点都暴露无疑。一是委员长本身三心二意，患得患失，无心抵抗；二是我方各系军队各存心思自保，难道有统一的步调，三是即便有我十九路军粤军顽强抵抗，后有张治中第五军的支援，最后两方算打了平手，停战后我方在协议时仍是吃了亏。”
“委员长的意图是不想太刺激日方，使得爆发更大的战争嘛。”
“东北怎么沦陷的？华北怎么自治的？委辱的停战协议怎么签来的？日方心里明白的很，就是要不断的试探中方底牌，逐步的蚕食侵吞，最终达到一击即溃的目的。如果日方大举进攻之日，就是他们已经做足了充分的准备，所谓利用地理条件减弱日军攻势，那只是我方的不得已之为，上海开战以后能我军坚持三个月都不错了！”
“我们还可以节节诱敌深入，退守湖南与之打消耗战嘛！”
熊伯华心中佩服对方分析，但毕竟他担任要职，无论怎么样也得替上层和政府说话。
“那也就是说，南京一定会弃城？要是这一带沿海城市全沦陷了，日军就可以长驱直入，一路南下，我们那旮旯也不见得就保得住！”
“就算如此，日军真是一路南下到你老爹的地盘，已经是强弩之末，十几万军队也可扛一阵子的了，小弟大可不必悲观！”
“悲什么观？不就真刀真枪历练一回也算没白学了几年军事，别以为安慰我就感谢你，只希望兄台有一说一，你就算不说，我心中也有数，只是想从你口中证实一下而已！我以为若一开战，委员长还不借此让各地方军增援？这正是消耗地方势力的好时机啊！”
熊伯华拿起瑞士怀表看了一眼，起身平整一下衣服：“是确实有可能，但上有政府下有对策，各地方从来都不会乖乖听委员长的，明里暗里都打自己的小九九，不过这回大敌当前，我相信各方也都会顾全大局吧。小弟多保重，中日确是离开战不远矣，这场战争的短则三年，长则八年都有可能，但我方只要坚持与对方打消耗战，最终一定会赢得这场战争！”
闻粹却拉住他道：“我也坚信我们最终能赢，只是付出的代价一定惨痛的。兄台解释一下，什么叫短则三年，长则八年？”
熊伯华扶了扶眼镜，一丝无奈的神精掠过，逃不过闻粹的眼睛。
“如果争取到外援，有超级大国帮助我国参战，就结束得快，否则靠我们自己打会很艰难。”
闻粹说：“看来就是要打八年或更长的准备了。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这些大国帮助我们肯定是有条件的，或是因为局势对他们不利，或是需要我们付出代价。”
熊伯华拍了拍他肩，说：“对不起，四点半还有个会，现在已经四点十分，我得赶紧走了！”
闻粹追问：“什么会议？很紧急吗？”
熊顾问眨眨眼，抬手点点闻粹道：“家底都告你了，还想怎么样？”
“要不，晚上请你吃顿饭，我们边喝酒边再好好聊聊？”
熊顾问摆摆手，他边走边说：“你闻少的饭不好吃，我怕醉了说胡话，在南京呆几天？”
“就今天。”
“那就等我下次去上海时，或可抽时间与你见见！”
“你去上海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大战在即，陪委员长视察。记住，这可算是机密，小弟切不可走露风声！”
“小弟要是张嘴把不了门，兄台还会跟我实话吗？
闻粹送熊伯华出了餐厅，看着他下了楼梯，然后回到窗台边。
窗台下，熊伯华感受到上方还有一双眼睛注视他，他抬头看到闻粹端着茶杯站在窗边目送，便又抬手挥了下，钻入等待他的灰色轿车，车徐徐朝总统府的方向开去。
闻粹沉思着看着杯子底剩下的红茶，轻轻晃动，他忽然从杯底下看到凌波娅的面容，他看了看表，估摸在南京办完事再开车转回魔都已经是午夜，今晚怕是没时间去见她了，明天也不一定有时间。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似乎感觉自己从来没有像此时这样强烈的思念一个人。
这场战争一触即发，他和她何去何从？
当然最能让她安全的，是先送她和母亲回自己家乡，可她母亲这般状况，老家医疗条件不比上海，一路颠簸也会加重病情，这可如何是好？
尤其让他焦虑不安的是，他们一起回老家父亲岂能容下凌波娅母女？
……
周末的正午过后，凌波娅在衣镜前换装，让杜月影在旁参考，同时她拿出几件帮杜月影买的旗袍，让杜月影试试是否合身。
杜月影听凌波娅说是去出席寿宴，就帮她挑了袭喜庆些的枣红色带牡丹花的旗袍，她打量着凌波娅削肩细腰的修长身材，不禁叹道：“波娅就是天生的衣架子！”
凌波娅笑道：“你身材跟我也差不多，快换上我看看！”
杜月影挑了一件新装换上，在衣柜镜子前照了又照，旗袍为浅蓝色暗花绸缎，淡雅清新，穿在身上不紧不松，尺寸刚好，令她十分满意。
“波娅，我太喜欢了！你怎么买得这么合适的，就像帮我量身定做一样！”
“买之前，就把你的旗袍和我的比对了一下相差不大，基本照我的尺寸，在肩处只宽这么小小半厘，胸围、臀围、腰围各多一厘米……”
“这么说，我的三围你全清楚了？那我可比你胖啊！哎，丑死了！你是和闻少一起去买的，那这么说他也知道我胖了？他知道陆先生一定知道！喔哟，好丢人！”
“呵呵，你是骨架比我稍大一些，并不是肉多，属于典型的骨感美人。”
杜月影抿嘴笑道：“才知道波娅嘴巴也会哄人，还骨感美人呢！”
“我从不哄女人，月影，你是真的漂亮，我第一眼看见你，就觉得娴静似水，温婉如玉，要是我是男生，八成会喜欢你。”
杜月影被夸得不好意思，她轻轻拍了一下凌波娅的背说：“好嘛，你不哄女人，你哄男人啊？哄谁啊？闻少么？”
“瞧你说的！”
凌波娅难为情含糊不答。
她先前所说的不哄女人，是因真性情便顺嘴说了。舞女这行工作，不嘴甜是难赚钱，有时对客人说上句好听的，客人开心了才能慷慨解囊。特别是为了完成任务，她言不由衷的哄得石崎川神魂颠倒，现在想到自己那些话带犯恶心。
凌波娅转换话题：“今晚没和陆大哥约吗？”
杜月影有些不好意道：“前天刚约，哪又约这么快？今晚兵兵回家，我得带他一天一晚，他可很活泼的，你怕不怕他吵？”
“不怕的，兵兵这么可爱，小孩子爱玩闹正常。而且我与你们在一起住的时间没几天，下个星期我就不常见到你和兵兵了。”
“怎么，你要搬？”
杜月影有些吃惊，刚有个伴就要走，她有些舍不得。
凌波娅脸有些微红：“我……我已经和闻少订婚了。再过几天恐怕我就要登报结婚，搬去与他同住。”
“啊？订婚？几时的事？”
“昨天。”
“哦……怪不得……瞧我双眼好拙，明明看见昨晚你中指上多出颗大钻戒的。去洗个澡车出来见你睡着了就不好问，今早我又赶着去律所，又忘记了问这事。恭喜恭喜啊！”
“谢谢，我也希望你和陆大哥早日有结果。”
到杜月影难为情了：“我们……还不知几时的事情呢。好像觉得他不太好说话，也不知道他对我是什么态度。”
“陆大哥为人诚恳，心眼特好，你们才第一次接触，以后再多熟悉几次话就多了。”
“嗯。”
……
凌波娅如约到了BAILE侧门，石崎川的黑色福特已经等在那里。
见她走来，他打开车副驾座说：“凌子，请上车！”
凌波娅听着对方如此叫自己，心里就特隔应，她上了车，脸露微笑道：“石崎君，久等了！”
石崎川用异样的眼神打量凌波娅，说了句：“凌子大大的漂亮！”
这话又让凌波娅犯恶心，但她不能表露一份的厌烦，保持着微笑说：“谢谢！”
凌波娅想借机了解一下情况，因此说道：“石崎君能受邀参加曾经日本海军高官的寿宴，那一定是个人物了！”
听此话石崎川有点飘飘然，他笑着摇摇头，摆出一副谦虚的样子道：“哪里哪里。承蒙我们日本大老板看得起，点了我们几名管理一同出席。不过，我这次来去不单纯是去祝寿的。”
“哦，那还有什么特别的节目？”
“这个……凌子，有的事情是公司的机密，不能告诉外人。”
凌波娅努了努嘴，显露小女子的娇嗔：“看来我在石崎君面前，只是一个外人而已啊！”
石崎川忙说：“不不不，我的意思是，公司有规定，就算是家属也不能说的。”
“那还差不多！”
她怕坚持问下去引起对方怀疑，收住了此话头，改换其它话题冲淡他对自己的警惕。
“石崎君，今天去的都是什么女伴呢？我可没出席过这样的场面，有些紧张啊！”
“不过就是一些官太太、富小姐，别紧张呀，有我在不要怕的！”
“要别人那你怎么介绍我呢？”
石崎川转过脸，显出暧昧的模样：“这个……你想我怎么介绍？”
凌波娅装着难为情的样子：“讨厌！人家问你嘛！”
“那就说是我的未婚妻，要不就是准太太，准夫人，你看怎么样？”
她心里很不情愿，即便做戏，扮一个汉奸的未婚妻多耻辱！
“非得这样说吗？你就说这是凌小姐不就行了。”
“不好，按惯例出席的先生所带的都是女眷，要不会引人猜疑。”
“那……好吧。”
凌波娅心说再怎么样也就忍这一回，反正这次过后，她也不会再跟石崎川见面了。且邹庆成说也打算近期干掉他，不会给她找麻烦。
车驶进虹口区，街头巷尾有许多商铺有日文广告，还有许多穿和服和木屐的日本女人和身着武士服佩刀剑的日本浪人，给人错觉是到了日本本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