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这些人是丹先生的忠实戏迷，人称丹党，有的人整天什么事也不干，尽琢磨丹先生的戏了。”
凌波娅很迷惑：“不做事他们吃什么啊？难道丹先生给他们发薪水？”
何嫂笑道：“应该是他们在花钱捧丹先生才对，来这里的人都不是一般的平头百姓，有新官家的公子哥儿，有富豪家的小开，还有前清贵族的子弟，不但家里有金山银山，还有的是闲工夫。”
“哦，就这些人吗？”
“不止，再晚些有时几十人都有可能，这客厅都可以坐满的。”
“那只有你和何伯，哪忙得过来？”
“没事儿，就倒倒茶，吃点小点心，炒瓜子什么也是现成的，他们都付茶钱的，也算是增加一笔收入。我们在这吃用都是少爷供的，怎么也得自食其力不给少爷添负担不是。”
“怎么不见丹先生？”
“应该再晚一点再下来吧，人还没凑齐。”
凌波娅说了几句话，怕舞厅这边去晚了，便回转身从客厅出门，却被人叫住。
“小姐，请等等。”
凌波娅回头，只见一位戴眼镜的中年男客人追着她出来，他的样子显得有些文弱，留着八字胡子，她有些懵，自己并不认识他。
“小姐，你好！我是星华公司的编剧和导演谢万秋，请问你贵姓？”
“免贵姓凌，凌波娅。”
“凌波娅小姐，我们正筹拍一部影片《泣残红》，我觉得你很符合剧中女主角的形象，有兴趣来我们星光公司试试镜头吗？”
凌波娅心里一阵激动，当电影明星是个神秘浪漫又令人艳羡的职业，能在屏幕上一展风采，得到万千人的追逐和爱慕，那是新女性觉得很风光事情，可她没接触过演艺，很是没底气。
“我……我真可以吗？我从来没有演过戏。”
这突如其来的喜讯让她不知说什么好。
“你可试试，对自己要有信心嘛！”
谢万秋举了几个当红女明星，原来从来也没学过演戏上过镜头，机缘巧合一拍成名，这让凌波娅增添了不少勇气。
凌波娅压了下自己情绪，点点头问：“什么时候试？”
“明天早上十点钟，地址就在徐家汇路口，可以吗？”
她迟疑了一下点点头：“好的。能不能晚半个钟？”
“行，一言为定！”
往舞厅的路上，凌波娅心中燃起了希望，当明星的收入应该不会比舞女差，说出去也体面得多，若是自己一拍成名，那自然是好事情。
凌波娅来到舞厅晚近一个小时，舞池里早就是成双成对，好不热闹，又看到胡鹏搂着紫牡丹正在跳舞。
胡鹏也看到她进来，眼睛眯起来冲她笑笑，还点点头，似有些讨好之意，凌波娅对他没一点好感，因此当没看见，把眼睛避到别处，找了一个单独的位置坐下。
紫牡丹伸手把胡鹏的脸板过来，带着嗲腔说：“干爹，我看你是被那个新来的迷住了？说好的事都没帮我办好！”
“撒拧没帮？昨晚为侬的事，一死一伤两个兄弟还不算？闻粹出手帮的伊，这女人不能明着动，侬晓得伐？”
“闻少怎么会帮她？难道在你们男人眼里，她一个乡巴佬就这么吃香？我都不信了！”
“嘿嘿，表说，伊是漂亮，是个男人都被勾魂！”
紫牡丹醋意大发，身子一扭，脚一跺道，挣掉胡鹏的手，推了他一把：“那你去跟她跳去，以后别来找我！起开！”
胡鹏忙把她又搂上，哄道：“伊再漂亮，也不如侬，表生气，吾只跟侬跳好了伐？”
紫牡丹白了他一眼：“我才不稀罕！”
胡鹏嘻皮笑脸的搂紧她：“嘿嘿，吾稀罕！”
紫牡丹嘴里不停的贬低凌波娅：“你们男人就这么个眼光？瞧她模样木头木脑像冻僵的死尸，那双眼乌子没有一点神采，那副穷酸样子像个大妈一样的土得掉渣渣，来舞厅还穿这么旧的旗袍，那双高跟皮鞋穿了怕有十年了，珍珠耳钉都是仿的，头发都不舍得烫一个……”
胡鹏知道紫牡丹嫉妒，心下只觉得好笑：“嘿嘿，侬个搓起人来挺有水准伐！”
“我损她？她就是这死鱼样子，你说是不是？”
“是是是。表恼了，有机会吾帮侬出出气，这总好了伐？”
……
凌波娅坐了一个小时，来的人也不少，舞女们个个陪客人跳了一曲又一曲，居然没有一个人请她跳舞，她觉得有些奇怪，便到楼下去找负责迎送客人的大班金贵发，问这是怎么回事情。
金贵发支支吾吾偶尔这样很正常，凌波娅又转回舞厅坐下，她来这几天客人都抢着请她的，所以不相信怎么会有这种情况发生。
紫牡丹神采飞扬的满场转，几个衣冠楚楚的富豪轮番请她跳舞，她那眼光扫向凌波娅时，十分的幸灾乐祸，得意洋洋。
没人请跳舞，那就意味着这晚上没有收入，白白坐了一晚上冷板凳，凌波娅心情有点郁闷，便去了洗手间，出来在走道上遇到了陈香。
陈香很是友好的冲她一笑，凌波娅觉得她很随和，也不摆老人架子，便也冲她笑笑。
两人正要擦肩而过时，凌波娅忍不住问她：“香香姐，我刚来很多事情不清楚，请问有时一个晚上没有一个客人是正常的事吗？”
陈香站住了，她警惕的探头看了看，见卫生间里没人，就拉住凌波娅进来，低声说：“BAILE客人多，这类事也有但绝少。你想想看，得罪了谁？”
凌波娅不由说道：“难道是紫牡丹？或者是胡爷？”
陈香食指放到嘴边，嘘了一声，又低声说了句：“也不是没可能，除了这俩人，想想还有没有其他人？”
凌波娅实在想不出，摇了摇头：“我才来不到几天，在舞厅工作的人都没认识全乎，哪知道会得罪了谁。”
陈香笑笑：“你跟闻少的关系不是很好啊？要不怎么让你陪一晚上呢？他可从来没有呆过整晚，也没有跟谁跳过三曲以上的。”
凌波娅心头翻起一阵涟漪，闻粹只对自己特别吗？
她忙否认：“我们才认识的，算不上什么很好。”
陈香拍了拍凌波娅，笑道：“得了，别哄姐姐，现在谁不知道你是闻少的人，都传你是闻少的女朋友。”
“谁传的？”
闻粹下午才说她是他男朋友，立即就传开了，这也太令凌波娅震惊。
“舞女、服务生都知道啊，我也是听他们说的。”
她神秘的挤挤眼：“昨晚闻少没有开车送你回家？你俩有没有浪漫一夜？”
凌波娅急了：“香香姐，别开玩笑了，我可不会玩这个！”
陈香呵呵一笑：“看你急成这样！能做闻少的女朋友多么光采的事情，有人还求之不得呢！妹妹，好好把握，像咱姐妹这样，能让闻少这样阔少追求，那是脸上有光，如果能嫁进豪门，就算是做妾，只要富足安稳过一辈子也值嘛！”
她的观点凌波娅是不敢苟同，陈香人虽热情，但言谈中感觉她市刽，只觉得与自己不是一类人，于是凌波娅便不想再多说。
陈香又凑近凌波娅低语：“凌妹妹，依我看就两种情况，要不你得罪了人，要不就是你男朋友势力大，暗中有什么布置，别的男人不敢跟你跳舞……”
凌波娅心烦意乱从卫生间出来，看了看吧台上已经临近十点半，想到明早的事情，不如早些回去休息，干脆就不呆了，便走出舞厅顺着楼梯下来，看到金贵发正在楼下卑微的弓着腰，带着讨好的笑刚刚送走一名胸前挂着金表的客人。
金贵发一见凌波娅便笑容可掬的说：“这么早就回去了？”
凌波娅点点头，她觉得金贵发不过也是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小人。刚来BAILE门时，他见她一身素淡，看她的眼光掩饰不住的轻蔑，那脸上的笑容永远都是这么虚伪，所以一般见他也只是见点头打个招呼。
他对一些小侍者夸耀自己看人很准，只一眼从细微处就知道对方身价和地位：一看皮鞋，二看饰物，三看衣着和头发。
比方说，皮鞋擦得铮亮一尘不染，说明养尊处优，穿的是意大利纯手工的公羊皮鞋，那就是家境优渥，次之就是英伦风味的策恩牌尖头皮鞋，一般都是达官贵客云云。
回到艺馨舍也只三分钟的路，走的都是大街，虽是午夜，但因BAILE是娱乐中心，所以人来车往还算热闹，因此也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凌波娅徒步回去，又细细去想陈香的话，却想不出个头绪来，难道她挂着闻粹女朋友的名头，使别的男客不敢近自己？但她还是觉得不可能，来客怎么知道她与闻粹有什么关系？她额头上又没贴着标签。要不就是胡鹏暗地搞鬼，到处散布她名花有主，可就算是客人都知道，闻粹的大名能让人退避三舍？就因她与闻粹的关系，没人敢请她跳舞，这理由有点危言耸听吧。
拐过叉道也就不到一分钟就到了住处铁门栅，一按铃何嫂很快出来开门。
“干女儿，今天早啊？”
“嗯，明天我有事七点半要出门，所以得早睡。”
“这样啊，那我七点就把早餐送上去，给你煮小馄饨，你喜欢吧？”
“很喜欢，谢谢干妈！”
她进了门，还听到一楼客厅传来客人们的说话声，估计那群丹党还没散场。
“客人那么晚还没走吗？”
“走了一半了，不过总有这么一些人兴头足得很呢，每次都会聊到半夜十二，甚至一二点都有的。”
凌波娅还是不解：“这些人第二天全都没事可做吗？”
“你可知道，丹党最重要的事就是看戏写戏评戏，他们很沉迷丹先生演的戏，不仅沉迷都敬爱他。一有空就泡在戏里，丹先生去演戏他们场场去捧，就是到外省巡回演出，都是他们出钱包吃包住包车包机包场子，不演戏他们就来这里评戏论戏，还出钱买票送朋友，尽是想着办法让丹先生演好戏过好生活……”
凌波娅听了便想，能有拥有这样的铁杆戏迷真是幸福的事情，难怪丹玉棠的生活这么宽绰。如果她当了明星，也应该拥有一帮这样的追随着，那多成就感啊。
呵呵，原来她也是这么虚荣的人啊，她不禁摇摇头，为自己这个虚幻的想法笑了，谁知道明天自己试镜头能否过关呢？还是不要高兴太早吧！
第二天，凌波娅起了大早，因今天的事情很多，既要去看母亲，又要去取新旗袍，还要赶去试镜头。为了让自己的形象时尚一些，她还是注意上了淡妆，并打算看完母亲就去取新旗袍换上，这样去见导演试镜就更体面一些。
她一手提着一个小包裹，一手拎着外出不离身的小手袋，刚下到二楼就碰到了一个身材高挑，头戴黑色的礼帽，穿着白西服的男人正好走出来。
凌波娅怔了怔，一看很面熟，再细看跟桂茹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对方也含笑看着她，这个人准是丹玉棠无疑了。
她被对方含笑的眼睛看得有点不好意思，说了句：“丹先生，早啊！”
对方不说话，只仰头突然大笑起来：“呵呵……”
凌波娅被笑得莫明其妙，窘得脸都红了，暗想头一次见面就这么狂笑，这人有毛病吧，女里女气的，连笑声都这么像女人，天生就是副女人样，不用扮都像极了！
“波娅妹妹，你以为我是我哥？我是桂茹，你看不出来？”
“啊？！”
凌波娅定晴一看，如果桂茹不说话也不笑，她还真以为是个男人，因为桂茹的眉毛像把横着的平剑，长得又十分浓密，颧骨稍有些高，脸庞不似女人那般圆润，个头儿也较高，颇有点男子的英气。
“我没见过丹先生，你们兄妹是双胞胎，一看个像你的男人，我就以为……桂茹姐姐，你这是……”
“我演话剧女扮男装秋瑾，想试试装，看看像不像这么回事，刚才也把何嫂骗住了呢，呵呵，看来我可以以假乱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