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茹俏皮的笑着,把礼帽取下来,一头黑亮的直发顺势就披散了下来,这下子完全恢复了女儿身。
凌波娅心想,她与江湖秋瑾还真有几分神似啊,就问:“今天你这么早出门?”
“对,我也要去剧院彩排新剧《秋瑾传》,今晚在兰心大戏院正式演出,要不你也去捧捧场呗。”
凌波娅想到今天早上要去试镜,路途有点远,还不知下午能不能去舞厅,按规定不管有没有客人,普通舞女一天至少得到头舞厅呆够一场时间。
“我……今晚说不定去不了,你们要演几场?”
“每晚一场,得演半个月呢。”
“那好,我抽个时间一定去。”
桂茹很热心:“你哪天晚上有空说一声,我送票你去看。”
“桂茹姐姐,谢谢你!”
桂茹豪爽的说:“我俩就差没正式结拜的仪式了,都认姐妹了,还这么客气!”
她抬手看看表:“哎哟,我得走了,波娅妹妹,你去哪?我开我哥的别克,要不要随我一起去?”边说着挽上头发,把帽子戴上,重新恢复了男子模样。
女性驾车甚少,一是有车族都是富豪,一般请得保镖司机,二是小姐贵妇人天生娇贵,不想去吃苦学车考牌照,也胆小怕出车祸,三是女生学车总感觉有些惊世骇俗,觉得开车是男人的事情。从一点看,桂茹是个相当新潮大胆的女性。
凌波娅想到她所要去圣玛丽亚医院在马思南路附近,顺路经过兰心大戏院,便点头说好,就随着桂茹上了停在后院中的黑色别克,她看这车和闻粹的车一模一样,车牌一辆是186,一辆是168一眼看上去还以为同一辆车,就说:“我还以为这车是闻少的。”
“闻少那辆牌号168,但这部186也是闻少送给我哥的!”
“闻少送车给你哥?”
“是呀,闻少也喜欢看我哥演戏,只要我哥上演新戏他就会捧场,前两年庆贺我兄妹过生日时,闻少就送了这部车。闻少的外公老早喜欢看戏,是我父亲的老戏迷,交往久了成了很好的朋友。我父亲去世以后,他外公就再也不看戏了,但闻少从小受外公影响,就喜欢上了京戏,我哥也送了他不少唱片呢。就因为有这一层关系,我们来魔都就找闻家的房子住。”
桂茹一说起话来也口若悬河:“闻少也挺有意思,因为我们入住,来的客人都喜欢谈戏,干脆就把这住处挂了艺馨舍的标牌,然后称这所宅子为艺馨舍,是不是显得很艺术?”
“呵,是有点这么个味道!闻少既然跟你们关系这么深,怎么还收你们租金?”
“是我哥根据周围的房租情况,一定要他收的,白吃白住心不安嘛!”
说着无心,听着有意,凌波娅觉得他们兄妹至少和闻粹有前辈的交情还交房租,而自己又算是闻粹什么人,在艺馨舍就是白吃白住,心下就觉得很不自在。
凌波娅为了掩饰尴尬,另避话题:“闻少老家不是广东那边的吗?你们从北平来的,怎么又和会扯上关系呢?”
“哟,这个说来话长了,像我嘛,也大大咧咧的不太认真去细问这这些事,大在概是这样的,闻少的外公以前当过清廷的京官,后派到两广任地方官职,还是闻少父亲的恩人,后把女儿嫁给了闻少的父亲。那他的外公当过京官的时候就喜欢听戏,与我在京城的父亲就有一段渊源,然后就我们两家一直没断过联系……”
“呵呵,是有点复杂。”
“你和闻少不是很熟悉嘛,他有没有跟你没讲过他的家世?”
又问到凌波娅尴尬的问题来了,她顿了顿嗓子道:“倒没有。”
桂茹虽然说话有些大咧咧,但粗中有细,觉察凌波娅似乎不太愿意说她和闻粹的事情,就问别的:“你今天打算去哪里?”
“我去圣玛丽亚教会医院看我母亲。”
“那很顺路嘛!”
桂茹的车技很好,很快就到了法租界的万而西爱路口,就看到了五十七号典雅欧式建筑风格兰心大戏院。
她停了车说:“波娅妹妹,你会开车吗?”
凌波娅十五岁之前,生活富足,家里还有两辆豪车,继父曾经教会过她驾车,但那时她年纪不到十八岁,没到办驾照的年纪,只是跑到郊外时才开车,便老实的说:“学过,但没驾照。”
桂茹笑道:“没关系,会驾车就好,一般不会查车,就是查了你一说闻粹的名字,谁还敢拦你。我今天恐怕很忙,不一定回艺馨舍了,我哥今晚去大世界演出恐怕要用车,你不如就开着这车去办事,然后帮我开回家可好?”
凌波娅听了有些心动,她也想再次感受一下驾车的乐趣,有车也能节省时间,少了中午烈日下的爆晒。
但她还是不放心的问了一句:“要是被交警碰上,说闻粹的名字就行了?”
“嗯,闻粹在公共租界工部局、法租界公董局乃至华界警局,就如沙逊大厦一样,没几个人不知道的。”
这人也忒厉害了吧?难怪连胡鹏都惧他。
正想着,桂茹已经跳下车说:“我来不及了,剧社的人都等着我呢,波娅妹妹,再见!”说完脚下生风的跑了,一身男装的背影一下就闪进兰心大戏院的门里。
咦,这人说走就走啊,这豪车就这么丢给她!桂茹也太放心自己了,或认为她与闻粹的关系不一般,才这么信任她吧?
凌波娅只好换到驾驶座上,坐在那回忆曾经怎么开车,坐了几分钟才小心的慢慢开起了车,感觉还不错,越开越顺溜。
可她还是小心的很慢速度开着。曾经继父开的也是别克车,在她学校放假时,一家人去郊游,她也驾驶过好多次,车技还是过硬的,但多年没开,还是保障安全为好。
继父对她很是宠溺,她想做什么都由着,相信凌波娅自会把持,反倒是母亲总是小心翼翼,常叮嘱她小心小心再小心。
她开着车,穿过两边梧桐绿荫,似乎又穿越到旧日一家人快乐的时光,心里又不禁十分感怀……
凌波娅沉醉在自己悠长的思绪里,却没注意到她缓缓的开车行径时,因为是个漂亮朴素的女郎沉稳平静的开着豪车,已然成了一道靓丽的风景,引来了不少街头上人们的好奇的注目,
当她沿霞飞路开了一段便要拐过一个丁字路口,转往马思南路,却有一个戴着安南帽的安南交警对她举起了手,凌波娅就把车开到路边停下来。
因为越南也属法国的殖民地,法租界里不少从安南人从事警务人员工作,这个身材干瘦矮小,面色黢黑的安南交警说了句带着法语话,见凌波娅怔怔的看他,又换了句带着法语腔的上海话:“小姐,请出示您的驾照!”
凌波娅心下有些慌,但想到桂茹的话,就强自镇静的说:“我是闻粹的朋友。”
“什么?请出示驾照!”
安南交警似乎根本不管她说什么,脸僵着只又催了一句。
凌波娅对桂茹说的话有了怀疑,但还是硬着头皮加了一句:“知道闻粹吗?”
安南交警脸更板了:“请出示驾照!”
难办了,对方只会说这一句,看样子不出示驾照就要被扣起来。
凌波娅担心对方把自己扣下,若一时半会也不放她,今天这么多的事情要等着办。反正这车也跑不了,既然闻粹这么大本事,他也会这车给弄回来,大不了罚点款。
于是便下了车,对安南交警说:“车你可以扣下,我得去办事情。”
对方还是这一句:“小姐,请出示驾照!”
正处在大小马路之交,来往的行人不少,有一群市民围过来看热闹。
一个小市民模样的中年妇女尖刻的说道:“没有驾照开什么车?以为自己有豪车就了不起啊,就是你们这些有钱人不拿我们小老百姓的命当回事,就应该抓起来关她几天,看她没照还敢不敢开车!”
也有几个人随声附和的,仇富的心态什么时候都有。
凌波娅心想自己算什么有钱人啊,真憋屈!
她后悔自己逞一时之快,早知如此就不要冒这个险,现在自己摊上这么个事,弄得骑虎难下,围在人群当中成了众矢之的,真是太丢脸了!她不知该怎么办。
安南交警见众人围观,指指点点,更是气盛,指着别克车副驾驶座说:“小姐,坐这边!”
凌波娅只得顺从的坐上了副驾座,安南交警坐上驾驶座就发动起来。
她慌了:“你要干什么?”
“去巡捕房!”
晕了,要为这事真被关起来误了上班,自己恐怕要被舞厅给开除了,这可怎么是好?
凌波娅懵圈了,可又不得不乖乖的顺从。
安南交警板着脸开着车,沿霞飞路直行不久,就到了法租界巡捕房。
该建筑是典型的外廊式三层楼房,清一色红砖外墙,各层均有列柱走廊,三层廊柱上有盾形花饰;中间顶部作山墙造型,具有法国文艺复兴时期的风格。
凌波娅被安南交警带入拱型大门,里面走道光线昏暗,有点黑沉沉的,随即进了一楼交通处,把车钥匙交给值班的法国巡捕,对那巡捕讲了一通法语,凌波娅听着估计是把她无证驾驶的情况说了一遍,然后安南交警绷着脸,用生硬的上海话对凌波娅说道:“小姐,就在此听等候处罚!”就转身离开了。
这安南警察凌波娅算见识了,脸始终是黑塌塌的,比包公还铁,就像谁都欠他二百五一样,难怪法国人喜欢用安南人做事。因安南巡捕长得像广东商人,做事较勤奋规距,声誉尚不错,所以上海人没有给安南巡捕冠绰号。
但与法租界毗邻的英租界,印度籍巡捕就被上海人戏称为红头阿三,因为印度是英殖民地,所以英租界雇佣印度人,总包着红头布,但也有在机关做内务或监狱做看管的印度人常裹着绿头布,叫绿头阿三。
这阿三的叫法还有来历,是说见到英国上司,两腿一并叫长官居阿sir时,常读成阿say,听起来就是阿三。
除了法籍、英籍、中国籍、安南籍、印度籍巡捕之外,还有俄国籍巡捕,也有绰号叫“罗宋阿大”,他们沙俄时代的退役军人,以身材高、力气大著称,常被一些服务行业老板雇佣门卫,用以对付那些因酒醉而闹事的水兵。
不巧,中国巡捕和翻译都不在,那值班的棕法碧眼的看似二十出头的法籍巡捕对凌波娅说了一通法语,凌波娅听不懂,法籍巡捕耸耸肩膀,斜靠在办公椅上,拿出掏出香烟慢悠悠的抽起了烟,一边用深邃的蓝眼睛带着玩味,斜瞟着站在一边的凌波娅,弄得她好不自在。
凌波娅心里干着急,这算是什么回事?
她看看墙上的挂钟已经快指向九点,这样熬下去,今早的事可就全耽误了!
桌上的电话铃响起来,法籍巡捕接过来说了几句话,便挂上了,这提醒凌波娅,应该打个电话找闻粹解决问题。可他并没给自己留电话,这怎么办?
想到艺馨舍里有电话,何不打去问问何伯何嫂,他们应该知道闻粹的电话,因此凌波娅指着电话对法籍巡捕说:“我想用一下电话,可以吗?”
法籍巡捕态度还算不错,看懂了她的意思,做了个请用的姿态。
凌波娅赶紧拨通艺馨舍的电话,一听接电话的是何嫂,急急的就说:“干妈,我被扣在霞飞路那家巡捕房了,请您跟闻少说一说,或是给我闻少的电话,看能不能帮我通融一下。”
何嫂听到吃了惊:“啊!干女儿,你怎么会无端端被扣?”
“哎,桂茹姐姐把她的车给我开,可我没执照啊,就被安南巡捕逮个正着。”
何嫂听了似松了一口气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其他原因,这个事应该好办,最多就交点罚款。”
“就不知他们要扣我多久,我今早有重要事情要办,所以急啊。”
“行,你耐心等着,少爷行踪不定,有好几个电话的,我一个个帮你找。”
凌波娅也只能耐心的等,她想若是何嫂联系不上闻粹,恐怕今天早上的试镜的事就泡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