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波娅等了约莫十分钟，电话铃就响起来，她身子一激灵，希望是闻粹找自己的，眼巴巴的看着法籍巡捕接了电话，可似乎也不是她的。
法籍巡捕挂上电话，对她扬扬眉毛，拿起桌上一份文件看起来，似乎忘记了凌波娅的存在。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眼看挂钟指向了九点二十，凌波娅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可面对这个法籍巡捕却对不上话。
忽然，从外面进来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华人巡捕，坐着的法籍巡捕也站了起来，两人用法语交谈了几句话，华人巡捕转头对凌波娅说道：“您是凌小姐？”
凌波娅忙点头道：“是的。”
“我叫陆鸣，巡捕房的翻译，是闻粹的朋友。闻粹他今天很忙，没时间过来，让我做您的临时司机，今天你去哪里我负责送你到哪里。”
凌波娅深感意外，又有些不安：“这……太麻烦你了，不影响你工作？”
“没事，凌小姐没驾照，怕路上又出这样意外，耽误了凌小姐的事情，更麻烦。”
他又从法籍巡捕那里拿过车钥匙说：“凌小姐，请！”
凌波娅急着赶时间，也不再推辞，只说了声谢谢，就由陆鸣开着那辆别克，又稳又快送凌波娅到了圣玛丽亚医院，最多不过用六七分钟，陆鸣停车在医院门口等凌波娅。
凌母单独住一间宽敞的病房，进去的时候，正看到一个顶着特大包头的法籍修女在为母亲打针。她借机观察了一下，这房间里还配有专用卫浴间、二十四小时的热水供应。
修女打完针，看到凌波娅来了，带着微笑礼貌的点点头，端着医用盘出去了。
凌母说：“小娅，都说妈很好了，你还跑来做什么。”
“我给您送换洗的衣服来。”凌波娅把手里的包裹扬了扬，看看床不过有个衣柜，便放了进去。
“妈在这穿的是病号服，每天都有人帮换洗，吃住都很好，白天医生看病，晚上护士照顾，你还担心什么。小娅啊，你只要照顾好你自己就行了，千万不要把自己弄病了。”
“妈，你自己一个人在这闷不闷？”
“哪里闷了，你瞧，这是闻先生昨天下午托人给我买的书，这几大本够我看上好了阵子的，还有小护士饭后就陪我去到院子去散步，妈过得好着呢！”
凌母打开床头柜，里面躺着好几本崭新的英文小说和书籍，想不到闻粹心如此细，比自己想得还周到。
“小娅，妈跟电话里说的话，你还记得吗？可长点心思，不要这么清高，妈觉得闻先生对你有情有义，要不然怎么会这么照顾我们母女俩呢？”
“妈，你安心养病吧，不要老操心女儿的事情。”
凌波娅看到母亲确实是精神有所好转，见面也没见她怎么咳嗽了，放心了不少，怕她又扯闻粹没个完，又怕耽误了其他事，便告辞出了病房，去找母亲的主治医生，了解一下病情。
还是那个接治的洋医生弗莱尔接待的，用了一个中国籍女护士翻译，知道母亲的病还是有转机的，只是因为凌母住的是头等病房，因此所有的住院治疗费用全都由自己掏，闻粹已经预付了半年费用。
凌波娅心情复杂，母亲的富贵病，治疗费是个无底洞，就是治上个半年一年都说不好有无效果，用目前只能欠闻粹的，总不能为此，让母亲给搬出来吧，唯一只有自己尽力多赚钱了。
她觉得像闻粹这样牛人，大把多女人围着转，就算他对自己有兴趣，也不会专一对她好，怕是只是一时兴起，反正他有的是钱，花些钱来哄哄女人，不会损失些什么，但如果自己为此认真那就傻了。
这种的顾虑源于她一个中学要好同桌女同学利小芮，就因爱上一个整日头梳得油光水亮，苍蝇站上去都打滑的花心少爷，最终被抛弃投河自尽的事情，凌波娅对此事深受打击。
开始那少爷也是对利小芮百般的宠溺，她要什么给什么，好得不能再好，可当两人相处半年之后，小芮有孕了，那少爷却推说家里不同意而逼她打胎，甩下一笔钱做了分手费一走了之，最终导致小芮因想不通而自杀。
所以一看到对方油头粉面，总与那个花心大少挂上钩，当初漂亮的小芮也是因为被追得迷了心智，上当受骗。
因此对于她来说，欠他人的债总是气短，若是对方居心不轨，以此要挟，恐怕最后跟她跟小芮的结局也好不了哪里去。除非实在还不起，她真是不情愿欠债。
陆鸣长得斯斯文文，白白净净，虽穿着巡捕警服，却还是一副儒雅的外表，只问凌波娅下一程的去处，就默默的开车，一句话也不多说。
凌波娅想自己的事情，也没主动与他攀谈的闲心。
以下又转到了南京西路863号JIN时装店，试了新做的旗袍。
凌波娅原要求的款式比较保守，较为宽松且叉开得膝关节上一点，就是东北老家，城市女人较平常的打扮。可魔都女郎多是以时尚为风方标，但女店员一个劲的夸凌波娅身材好，现在都时兴露臂、露腿，讲究曲线美，建议她下一次再做时更贴身一些，可以尝试高领、无袖的，裙长到脚裸，开叉到腿上更显新潮。
她一看时间，已经十点十分了，再不能耽搁下去，于是付了全款，直接穿着这件新旗袍，把旧的打好包就出了门。
陆鸣看到她换了身新装，眼睛一亮，这次才说了句：“凌小姐这身特像明星！”
凌波娅正是要去试镜的，一听此话心里高兴，嘴上却说：“陆先生过奖了！”
听说凌波娅要去徐家汇路口，陆鸣点头笑道：“是去星华影业对吧？”
“嗯。”
“凌小姐要是拍了电影，我一定去看！”
凌波娅有些脸红说：“还不一定能上电影呢，只是去试镜头。”
“那就祝您一切顺利了！”
“借陆先生吉言了！”
凌波娅想到违章的事，有点不放心问陆鸣：“这个无证驾驶的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哦，这个……闻先生已替你交了五十元罚款，不会有什么首尾。但我建议你，如果以后还要驾车，就办一个驾照，免得出现这类麻烦事。”
“这驾照怎么办法？”
“先领一个实习期为六个月的实习驾照，参加一个简单的培训，才能正式考试。包括体格检验、交通规则、汽车常识、本市地理、桩考、路考等，最后办证不过一元钱手续费，和一张照片。”
“这挺费事的，其实我学过驾车的，在郊外崎岖的险路都没问题。”
陆鸣很客气，语气也十分温和：“那样，凌小姐，这是小事，我能帮您免试了，您交两张照片给我就行，如果不方便过来，您写上地址邮寄也行，我办好了就寄回给您。”
凌波娅觉得多一张驾照到急需时还是有用的，但她怕自己不一定久住艺馨舍，于是说先照相，然后取了相片亲自来找陆鸣，办好自己可以亲自取。
说着就到地点，陆鸣看了欧米茄怀表，告诉她十点半差五分。
时间掐得正好！
凌波娅十分感激：“今天如果不是陆先生，我非迟到不可。”
陆鸣含笑道：“不用客气，去吧，我在这等您出来。”
“我怕要你等太久了……”
“没事，今天我已经和巡捕房那边告假的，就是陪到晚上也无妨。”
告假陪她？这得承闻粹多大的面子。
从陆鸣所戴的这款怀表，凌波娅就知道他的家底不差，也有骄傲的资本。
就凭他一口流利的法语一副书卷气，凌波娅猜测此人一定是受过留学之类的高等教育。
虽然翻译在巡捕房里地位不高，但陆鸣所接触的全是高层管理，总监都得依靠他翻译，其他人是不敢轻易得罪他，不知多少人因这样那样的事情走巡捕房的后门，千万百计找机会巴结他。
凌波娅也不知说什么好，点点头，便匆匆走近挂着“星华影业股分有限公司”字样招牌的那幢中式楼房的大门，有个门卫问她：“小姐，找哪一位？”
“找谢导，谢万秋。”
“进去二门左拐，三楼最里面那间。”
进去是个大庭院，中间过道，两边各长着粗大的树和花圃，再穿过一个同样大的门，又看到左右各有一幢三层楼房。
凌波娅怕迟到，第一次试镜给谢万秋留下不好印象，快步跑上楼梯，迎面也撞到几位打扮时尚的年轻漂亮的女子，对方也冲她打量，便暗忖不是明星也是来试镜头的，她顾不了许多，脚步匆匆跑到三楼往里一探，远远看那房门上挂着编导部，就往那间房走去。
房门是掩着的，凌波娅顿时有些紧张。
她站定后，捂了捂心口，长长呼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平静一小会儿，摸了摸头发和脸庞，确定自己状态良好，这才轻轻敲了三下门。
“请进！”
凌波娅推开门，看到谢万秋戴着眼镜，穿着灰布长衫，正坐在办公桌后面，见她一来，抬头看了看挂钟说道：“一分不多，半分不少，凌小姐真是准时！”
谢万秋站起来，指了指边上的沙发：“请坐！”
他亲自去替凌波娅倒水说：“天热，先歇一歇，喝口水再说！”
凌波娅才觉得是有些渴，站着接过对方递过的温开水说：“谢谢。”
看着谢万秋坐下，自己才坐下，然后把水一气喝下。
此时，她蓦然想到陆鸣开着车陪她跑来跑去，现在正在坐在太阳底下的车里，一定也是又渴又热的，所以担心试镜头时间太长。
“谢导，试镜要多长时间？”
“不会很长的，最多也就是半个小时。”
凌波娅想到等在外面的陆鸣，不忍让他等久就问：“那我现在可以开始吗？”
“好，跟我来！”
谢万秋便把凌波娅带到一楼，穿过一个小门，原来这里别有洞天，是个小摄影棚，里面几面打着灯，设入正中的一个四五平米的位置，已经有四位男性工作人员坐在那像是在等候着，看见她来都投来异样的眼光，认真的端详着她，冲她点点头。
凌波娅从来见过这样的情景，又有些紧张起来。
谢万秋冲着这几个人轻轻拍了拍手，像是提醒的几位说道：“这位是来试镜的凌波娅小姐，我们现在就为她试几个镜头。”
他转脸对凌波娅说：“凌小姐，请不要紧张，尽量放松，沉浸在我所说的情境里去，然后凭着感觉去自然展现你的表情、说话和动作，清楚吗？”
凌波娅点点头，悄悄的长吸一口气。
谢万秋开始引导说：“有一名恶少企图霸占你，诬蔑你的新婚丈夫是乱党，当你看着深爱的丈夫被带走，有可能被杀害时，你会有什么样的表现？心里酝酿两分钟，我说开始，你就自然的表现出来。”
凌波娅闭了一下眼睛，默默的想着谢万秋的话，琢磨着亲人就要死别的情绪，突然就想到了自己的被日寇杀害姥姥和舅舅，心里涌起了一阵悲愤和酸楚，正好听到谢万秋说：“开始！”
凌波娅脑海里想着姥姥眼睛不好，还在灯下帮自己织过冬的毛袜，想着舅舅元宵节时，跟她一起堆雪人扎花灯的欢乐情景，这两位至亲的人再也见不到了！
她多想这些都是梦，他们还会回来跟他们母女团聚，可现实是如此残酷，亲人们永远不可能活回来，因此眼泪就如决堤的泪水涌了出来，不由得大放悲声：“不，你们不能把他带走！”
在场人都静了好一会儿，凌波娅的情绪把他们全带了进去。
“停！”谢万秋过了一会儿才喊出了这么一声。
他十分兴奋的说：“很好！表情太到位了！行了，就这么着，凌小姐，我看这女主角非你莫属了！”
凌波娅也不相信这么快就通过试镜了，她忙试了一下泪道：“谢导，试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