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汜一脚踹倒一个支离破碎的躯壳后,看着地上依旧活蹦乱跳的肢体,忍着干呕的冲动问雪至:“你们那碎片不会是抢了这些东西的什么器官做的吧,这一个个简直就像是疯魔了一般,拼了命想往你那儿凑!”
“别说得这么恶心行不。”雪至慢吞吞地收回手,给砚望把衣服整理好,这才看向谢汜,“这些东西和我们桃源谷可没半点儿关系。”
谢汜百忙之中看了悠闲地雪至一眼,喊道:“你倒是帮个忙啊!光看着也挡不住这些东西啊!你们那‘秋风过耳’不是特厉害么,你随便使个招式也行啊!”
雪至摊手,表示爱莫能助,“我要是能打架还用得着你出手?画个简单阵法提供后勤保障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最有用的事儿了。”
“那现在怎么办?这些东西看起来真的是越来越奇怪了啊!都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倒霉玩意儿啊!”谢汜握着一只胳膊扎碎了一个看起来不可描述的器官,鞋面上溅了一些绿色的液体,“这味儿我还能忍受,可是这!这过来的东西我实在无法忍受了!”
“这些东西本来是活物身上的,但不一定都是人的。”雪至飘到谢汜身边,盯着谢汜脚下一个形状奇特的器官,“这是鱼鳃。”
“曾经有人希望通过秘法利用一些生灵来创造出传说中的大妖,但是实施过程出现了一些意外,导致这些生灵的躯体发生了肢解。它们体内的器官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般,一个个争先恐后地脱离它们的躯体。”
“然而,秘法已经成功了,只是成果偏离想法太远。那些东西,全部成了妖怪。”雪至说,“那些人一看,这怎么行,堂堂正派干出这等有违天道的事,怎么能让别人知道呢?于是啊,他们就决定销毁这一批‘妖怪’,但是呢,奇怪的事情发生了,这些妖怪开始互相吞食,就像西南养蛊那样,它们吃得越多,力量也越强大。”
“同时,他们还发现,即使将这些东西打碎了,那些碎块依旧还活着,嗯——就像这个!”雪至指着两块纠缠在一起的不明器官碎块,“虽然你把它们打得更碎了,但是它们依旧活着,它们依旧可以通过吞食对方来使自己变得更加奇怪。”
谢汜忍不住想到他刚刚见过的那些支离破碎的人,难不成那些人本来都是器官,但是最后……谢汜一想到那场面就忍不住地一阵胃痉挛。
雪至继续道:“你还记得之前咱们遇到的那虫子吗?那就是一个不断吞食同伴导致自己变成了奇怪的虫体,还自带幻像的——某种器官,也可能它本来就是一条虫子。”
“我不记得。”谢汜面无表情道。
“就是遇到一群散修,然后你和我师弟联手干掉的那个虫子,长了牙的那个!”
谢汜一惊,顿觉背后发凉,“你那时候就醒了?”
“也不算醒着,我偶尔会醒来,只是没有足够的灵力脱离你。比如上次,你以为把我吸收了的上次!”
变故突生,两人同时感觉到一股强大的混乱的灵力,在向这边冲过来。雪至回头看向那股灵力来的方向,面色稍显凝重。
谢汜问他:“你看到什么了。”
“我看到好多,灵魂。”雪至突然面露痛色,抱着脑袋往砚望身边蹿,“他们好吵啊!”
谢汜看了看周围蹦跶地欢快的碎块儿,又看了看那混乱灵力的来源。他现在脑袋里一片空白,根本想不起来任何功法,虽然雪至给他的那几颗石头已经帮助他恢复了不少灵力,但是他一招一式都想不起来。
“现在怎么办!”他问雪至。
“能怎么办,等阿砚醒来!”雪至的身体变得更加透明了,“发什么呆,你现在什么都不记得,这种情况冲过去也是送死。阿砚身边有结界,受到冲击他就会醒来,不想死就赶紧过来。”
谢汜自知没什么其他的办法,布了一层毒障后挡在砚望身前。
“你还记得自己会使毒,那你还记不记得那种可以焚城的剧毒?就是城墙都挡不住的那种毒?”雪至比划着,看着着实有些滑稽。
谢汜老老实实地摇头。雪至丝毫不意外,“你要是记得就坏事了。”他突然对谢汜笑了一下,直接就一头钻入谢汜的胸口,谢汜感觉不到任何不适,反而浑身灵力充裕,他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似乎无法理解雪至突然这样做的目的。
然而下一刻,大雪纷飞,温度骤降,所有正在或蹦跶或互相吞食的奇形怪状的东西瞬间被冰冻,弥漫在周围的毒障在极度低温的情况下,呈现出一种雾状,阻隔了视线。
向他们冲过来的那股灵力瞬间消失,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刹那间抽干了这附近所有的灵力。谢汜只觉得喉间一紧,一只冰凉的手掐着他的衣领,将他推后几丈远,随即将毫无反抗的他重重地撞在地上。
谢汜抓着他颈间的那只手,袭人的寒气顺着他的掌心肆虐在他的经脉里,体内的灵力快速流失,眼前一阵眩晕,“老砚……”
砚望浑身如冰一样寒冷,单膝压着谢汜的胸口,另一只手握着一只冰锥高高举起。他双瞳血红,脸上布满红色的纹路,每一条纹路仿佛有生命般流动。
听到谢汜的声音后砚望微微低头,似乎在努力辨别眼前的人,但是下一刻,他高举着的手猛然刺下,谢汜不能挣扎分毫,他的意识已经开始游离。
“阿砚,够了。”雪至又飘了出来,一手握着砚望高举冰锥的手腕,一手点在砚望的额头前。
“阿砚,我回来了。”雪至看着砚望的眼睛,语气温和,就像在哄小孩儿一般,“你好好看看我,师兄好好地站在你面前,师兄没事。”
砚望眼中红色逐渐褪去,他的表情依旧木讷,但是雪至看到他的眼里溢满悲伤。砚望嘴唇微动,呓语般重复念着雪至的名字。
“阿砚,没事了,师兄好着呢!”
揪着谢汜衣领的手逐渐放松,冰锥也跌落在地上。在雪至哄孩子一样的安抚下,砚望一头栽进雪至的怀里。
雪至拍着砚望的后背,哼着小时候哄砚望入睡时哼的歌谣。
谢汜四肢摊开,躺在冰凉坚硬的地上大口喘着气,意识逐渐回归,有些早已遗忘的记忆也逐渐回归。
也是这样的大雪天,他一身血迹,躺在雪堆里等死。那应该是很久之前的事了,那时他似乎是刚刚暗杀了一位开宗立派的人物,任务虽然成功了,但是他也离死亡不远了。
受伤严重,失血过多,他倒在雪地上看着纷纷扬扬的雪花,想着这也许对他来说是比较体面的死法了,毕竟还有个全尸。
一只浑身红毛的狐狸扒开雪堆,发现了被大雪掩埋的他,在他颈间嗅来嗅去。他想,杀人无数的杀手,最后被一只野狐狸给咬死了,这结局多少有些憋屈。但是他知道自己很快就要死了,即使这狐狸不咬他,他也会冻死的。
但是那狐狸实在是太小了,瘦瘦弱弱的,毛里毛躁的。被这样的野兽干掉,多少也是有点儿丢脸。小狐狸跳到他身上,踩了几下,最后蜷缩在他胸口躺了下来。
后来发生了什么他想不起来了,睁眼就看到雪至扶着昏迷的砚望。砚望的膝盖还压在他的身上,他艰难地抬手推了推砚望的膝盖,提醒雪至,“你师弟救了我们,可是再不拿开这腿,我就没了。”
雪至看了他一眼,将砚望半托半抱带到一边,“你知道我有多累么。要不是我,你就真没了。好不容易哄睡着了,你再把他吵醒,到时候咱俩加起来都不是他的对手。”
“他什么情况?”谢汜揉着胸口起身,看了一眼冰层下被冻起来的块状物,一阵后怕,“这是‘秋风过耳’?有点儿邪性啊……”
“阿砚现在的情况就是他本来的样子,平时你看到的他都是他努力装出来的。你们不是妖人妖人的喊嘛,他就是妖人,为了修成佛,可努力了。”
谢汜说:“你能不能别胡说八道。”
“行吧,那我就实话实说了!”雪至道,“一旦他压不住杀气,或者有什么事情刺激到了他导致他动了杀心,就会变成这样。你在谷梁苑见到他的时候,他刚刚‘清醒’,他不会无缘无故屠戮谷梁苑,但凡谷梁苑中有任何一个人有一丝善念,他都不会这样做。”
“他和我们确实不太一样。你见过他小时候的样子,可能你现在还没想起来,红发红瞳,有时候会变成竖瞳。在那大殿上,你早就知道他是什么东西了,但是你没有拆穿,我就勉强认为你对他没有恶念。”
“文殊兰,我希望,未来有人要害阿砚的时候,你至少能不帮着他们一起动手。阿砚不能死,至少在那碎片集齐之前不能死。如果他死了,这几块碎片和剩下的几块儿碎片会因为力量的不平衡而产生不可预估的结果。那时候,就不仅仅是修仙门派的内斗,或许还会牵连更多。”
谢汜看了一会儿雪至,有些疑惑,“我当然会站在砚望的立场,但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认为我会害他?”
雪至没回话,目光从谢汜身上移开,谢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远远的似乎有一个人形的东西被冻在冰里,但是那东西又着实比人的躯体多生了一些器官,谢汜还没看清,就见那东西被一道红色的光击碎。回头就看到雪至盘膝闭眼,与砚望打坐时的动作一致。
所有的冰以极快的速度融化,那些冰下的东西被一种奇特的火焰全部焚烧。巨大的并蒂莲花状的阵法以雪至为中心缓缓盛开。谢汜看到星星点点的光从地上缓缓飘起,在这个阵法里汇聚成一个个完整的灵魂。
那都是人类的灵魂。
雪至也唱着那首悲凉的歌,那些灵魂懵懵懂懂地看着雪至,像是第一次来到这世间的婴儿,对一切陌生又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