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至的厨艺很好。砚望印象里,寒台寺的伙食全都是雪至一个人负责的。
师父是出家人,吃斋念佛,雪至便做素菜,砚望是狐狸,雪至常常会苦恼一只狐狸怎么能长时间只吃素?所以他经常瞒着师父变着花样的给砚望做饭,而砚望通常只爱素菜。
桃源谷内部倒是有一处菜园子,里边儿全是雪至种的菜。在桃源谷只有寒一个人的那十年的时间里,他每年都会播种,看着那些嫩绿的幼芽儿从土里冒出来,再看着它们逐渐成熟,最后烂在地里,来年他再继续播种,再看着幼芽从土地中冒出头,再化为尘土,脑海里想着的全是过去大家其乐融融的种种。
今年倒是不用再看着绿油油的蔬菜白白枯萎在泥土里。
雪至大显身手,刀法出神入化,寒和谷梁一池就打下手,洗菜择菜。砚望就杵在门口看着他们笑,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饭菜都端上桌,砚望也没帮上忙。
寒从地窖里搬来几坛酒,一边小心翼翼地解释这酒虽然是摘花酿的,但不是花一开就摘,是在花快要开败的时候摘的。他看这些花落在地上融进尘土里,总觉得可惜,想着师父颇爱酿酒,从前也常常摘花酿酒的,便将那即将开败的花收集起来。
砚望抿着杯沿,青色的美酒在杯中荡漾。他现在的心情很微妙,像是欣慰又很开心的样子,比寒修炼突破瓶颈这种事还要让他觉得欣慰又开心。
雪至是灵体,没办法真的喝酒,徒弟的心意不能辜负,他便将酒杯捧在手心里,细细地嗅着酒香,简直就像一个欣慰的老父亲,赞赏道:“手艺不错。不过,比起你师父我还是要差一些的。”
谷梁一池闷声不吭,直接干掉一杯。这酒的味道很熟悉,明明没有喝过,脑海里却浮现出花瓣里盛着酒的画面,似乎是什么人偷偷用花瓣接的酒。
寒也开心。砚望放下酒杯瞥了一眼正在闻酒香的雪至,道:“我今儿心情好,准许你今天可以使用我这躯壳尝尝你徒弟酿的酒还有你自己做的菜,也算让你徒弟尽尽孝心。”
雪至眼睛一亮,砚望连忙补充道:“你不必说任何话,只点头就可以。”雪至一边点了下头,一边冲砚望眨了眨左眼,砚望顿了一下,道:“少喝点儿,我酒量不好,容易醉。”
雪至捧着酒杯笑得歪倒在桌上,道:“好好好,为兄记着呢。你喝醉干的事为兄也记着呢!”
“不许提。”砚望瞟一眼仪态全无的雪至,语气淡淡地说。
“好好好,为兄忘了,为兄不记得了。”
谷梁一池忍不住小声问寒:“他干过啥?”
寒摇头,道:“我也不知道,自我有记忆起,师叔很少喝酒,每次必然不会喝醉,我没有见过师叔喝醉的样子。”
砚望听到两人的谈话,道:“即便是喝醉,也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毕竟喝醉的人只是迷糊一些,自己在做什么其实还是知道的,就是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罢了。”
谷梁一池更想问砚望喝醉后都干过什么事了,满脸都写着“我想知道”。寒心里默默道:“比起我,你才是最有可能知道他喝醉后干了什么的人吧?”
“小寒,簪子还在你那里吗?”砚望问。
“在!”寒连忙从怀里将那支银簪拿出,双手捧着递给砚望,砚望接了过去,先是描摹了一遍簪子,才将灵力注入进去。
雪至的身体顿时变得透明起来,像是被什么力量拉扯着撞进砚望的额头,而砚望则是直接失去意识,一头栽倒在桌上。
两人顿时想起之前在小城外,谷梁一池被不明物体重伤,砚望要求寒陪着谷梁一池待在结界里,结果打完谷长老,醒来的却是雪至。
“嘶——”“砚望”揉着额头缓缓起身,嘟囔着下次得换一个软一点儿的桌布。
寒试探地叫了声儿:“师父?”
“嗯?”
雪至一边看寒,一边冲着“自己”的脸拧了一把,顿时疼得眼泪都要出来了。谷梁一池瞪着雪至,道:“你轻点儿拧,都肿了!”
雪至一笑,低头又看了看,拍了拍,似乎很喜欢这个躯壳。他用灵力化去酒力,一口气喝了整整一坛酒,寒看着都怕他会突然醉过去。
“好酒!小寒啊,你这手艺简直甩你师叔一大截啊!你是不知道你师叔酿的酒有多糟糕,偏偏他还满眼期待地看着你,都不忍心说他酿的不好喝!”
谷梁一池用眼神向寒提问:这货是醉了吧?
寒回道:嗯。
谷梁一池问:这货醉了会不会打人?
寒回答:不会,就是更唠叨了。
雪至一直细说着过往砚望待他多好,多温顺,虽然很多事情不会做,但是都在努力学,寒一直附和着“嗯”,末了,雪至举着他手里一直握着的簪子,冲着寒晃了晃,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寒看着那双猩红色的眼睛,以及因酒而微醺的脸,心里一跳,顿时反应过来这是雪至,他师父,不是砚望,便思索着说道:“是师叔的簪子。”
“不对,不是。”
“师父,你喝醉了。这就是师叔的簪子,师叔说过这簪子是他父亲送给他娘亲的信物,他的娘亲又将这簪子留给了他,师叔要把这簪子送给未来的娘子的。”
“那他为什么要给你?”雪至不依不饶地追问。
寒的脑海里瞬间浮现桃源谷结界外看到的那一幕,以及在极北腹地现身时,雪至的目光落在这簪子上的情景,原来是被师父误会了吗?寒立刻解释道:“师父,你误会了,师叔只是让我拿着簪子送红纤和谷雨回赤狐仙镇,再见面是要还的。”
“只不过,当时谷梁一池在场,师叔没有提及簪子的事,我也不敢贸然提出,再后来的事您也知道。”
谷梁一池忍不住插嘴道:“我又不抢这簪子,我找砚望的目的是给他当徒弟,不是给他当娘子,你居然连这个也防着我!”
“以防万一。”
谷梁一池闷闷不乐,但是寒的做法也没错,毕竟砚望被谷梁家害的很惨,这样防着他也是有合情合理的。
雪至晕晕乎乎的,听到寒与谷梁一池的对话,痴痴的笑了起来,他将簪子收回怀里,摇摇晃晃地起身,对谷梁一池道:“你记得早点儿回去就好,阿砚总有一天会同意你来桃源谷的。不过,我想着你现在比较可怜,不如我先教你桃源谷的心法。”
他神神秘秘地在唇边竖起一只手指,轻声道:“你们不能告诉阿砚,不然他又得和我闹,我可不想阿砚又对我生气。”
谷梁一池震惊于雪至居然肯教他桃源谷的心法,心里那个荒诞的想法瞬间占据了他所有的思想——他果然是和桃源谷有关系的,他身上那种奇特的灵力修炼方式果然是来自桃源谷的。
他也低声回答:“好。”
寒刚想劝,可是一接触到那双笑吟吟的猩红色的眼睛的时候,顿时妥协了。
这件事怎么着都轮不到他来管,要是砚望醒来知道雪至背着他干出这种事,估计也还得像多年前雪至背着砚望偷偷带着谷梁一池去吃长寿面时,虽然生气但更多的还是难过与自责。
雪至拉着谷梁一池传授他心法,寒一个人坐在桌边发呆。从前他们修炼这事,都是砚望教的,雪至几乎没怎么管过。现在砚望不管了,雪至倒是主动拉着弟子要教心法了。
只是可惜小满和芒种不在,不然桃源谷在今天就可以凑齐了。想到那俩姐妹,寒就忍不住去想今天她们带人从后山上来的事。本来还信心满满地要冲破那道结界,结果突然就离开了,丝毫都不拖泥带水,简直像是有预谋一样。
他不想恶意去揣摩那俩师妹究竟是以什么目的来闯桃源谷的,但是这件事怎么想都不对劲儿。
一只手搭上寒的肩膀,寒一愣,抬头便对上那双温柔的猩红色的眼睛。
“你在想什么?”
“在想两位师妹。”寒如实回答,他在雪至面前总不像在砚望面前那样轻松,在砚望面前他可以撒娇,但是在雪至面前就会变得规规矩矩的。
“想她们啊?”雪至一边说,一边又拎起桌上的一坛酒,满满地倒了一杯之后才将酒坛子放下,道:“她们漂亮吗?”
“还可以。”
“比起你师叔如何?”
“自然师叔更胜一筹的。”
雪至将杯子里的酒一口喝掉,才缓缓说道:“她们本该可以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像烟婼一样,嫁人,然后生儿育女。可我不听你师叔的话,一时心软,害了她们一辈子。”
寒对小时候的事还是有点印象的。尤其是对于小满和芒种的事,尤其深刻。起因还是谷梁一池一脸担忧地在他面前抱怨砚望每次和雪至出门都要捡个孩子回来。砚望闭关结束之后,谷梁一池还闹了一阵别扭。
但是那两个小姑娘更黏雪至,不怎么亲近砚望。砚望对所有的孩子都是一视同仁,一样照顾,可是小满和芒种还是更加喜欢跟着雪至到处跑。
“哈哈哈,都过去啦!”雪至一把搂着寒的脖子,把寒往他身边带,“各人有各人的选择,咱们以后多少会艰难一点儿就是啦!只要阿砚不离开桃源谷,你和小池不叛逃桃源谷,为师什么都不怕!”
雪至一边说一边倒酒,道:“来!不醉不归!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