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汜想起一些十多年前的传言,那时砚望屠戮谷梁苑,灵力之强横,手法之残忍都被人传得夸大了许多。除了这些广为流传的,还有一些恶意揣测的,说是桃源长老为修禁忌之术亲手杀了桃源谷主,还禁锢人家的元神来修炼。
这些传言,谢汜不清楚砚望知道不知道,但是待在云城的那些年里,是没有听过的。有时候,谢汜都觉得云城就像一个世外桃源,人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自给自足,与世隔绝。没有勾心斗角,也没有阴谋诡计,更没有这世上万般的无奈。
晨钟暮鼓,焚香诵经。谢汜原先不明白为什么砚望每天都可以做着无聊且重复的事情,也不明白他明明已经远离了凡尘俗世,活得像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却在上元佳节后一脚又踏入这浑浊的人间。
如今他倒有些明白了。砚望念叨了那么些年的师兄是砚望最大的心魔,也许是砚望扛不住心魔索性自暴自弃下山亲自来寻,也许是砚望想逼迫自己战胜心魔,彻底出世,也许是别的原因。
砚望不愿意多说他师兄的事,谢汜也没再多问。那些传言里真假参半,究竟如何他不关心,只是砚望心心念念的事恐怕也只有和他师兄相关的事了。
两人一直走到天亮才看到一个小村子,村里有起早的人迎面走来,是一对儿中年夫妇带着一小孩儿,谢汜迎上去行了礼,那一家三口见此,扭头就走,谢汜上前一把拉住那男人,“施主莫慌,莫慌莫慌,我二人如此模样还吓着你了不成?”
听到谢汜的话,砚望站在原地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心情很好的样子,亦双手合十行礼。
“仙师啊,您就放过我们吧!我们村儿里的能修仙的年轻人真的不多了!”那人连忙讨饶。
“我们二人不是来收弟子的,况且村子里有人懂些法术功法之类的不也挺好?”
“仙师啊!您往别处去吧!”那妇人也劝,想从谢汜手里拉回自己的男人却又不敢,“我们村里啊就剩些老弱病残了,真的不去修仙了!”
谢汜连忙赔笑,“大姐啊,您误会了!你看我们二人,衣着朴素,像是收得起弟子的样子吗?况且啊,那边那位大师已经出家了,我呢,是他那寺庙的俗家弟子,前些日子啊,有人去烧香说是山下不太平,我家大师那是慈悲心肠,一心想要除了作乱的——坏蛋!是吧,这个,我们就下来了,这不是在那边刚除了一堆坏蛋,没得落脚地,刚好遇到你们了嘛!”说着,谢汜从怀里掏出他那精致小巧的钱袋子,将那里面的钱都给了那妇人,又将那钱袋子贴身装了,“大姐啊,我们赶了一夜的路,真的累了,您就行个方便!”
那夫妇二人对视一眼,看谢汜的模样不像什么坏人,又看砚望确实是个温润良善的模样,便答应了。
那妇人先是四下里看了看,才压低声音道:“大姐告诉你哦,最近很多仙师都在招新弟子,很容易就打起来了,你们呢,尽量避着些,别打起来!”
“好嘞好嘞,大姐大哥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呢!”
“当然是去拜文殊兰啦!”那小童抢着答道,便拽着妇人和男人的衣摆开始撒娇,“阿爹阿娘,咱们已经很晚了,快点儿走吧!”
那妇人便把孩子抱起来哄,男人则是邀请二人一同去拜文殊兰,谢汜看砚望的意思,砚望点了头。
路上,砚望向男人打听文殊兰的事,那男人一脸恭敬之色说是这文殊兰是他们村唯一一供奉的仙师。多年前,此地有妖兽作乱,大多修仙门派都嫌报酬少,不肯来,只有这位文殊兰来了,花了半月的时间除了妖兽,还在村子附近种植了许多草药,说是有了这些草药,一般作乱的妖兽轻易不会再来。
此后,果然没有妖兽再来作乱,村里人感激文殊兰,便集资修了座道观,供奉文殊兰。每月大家都会去拜文殊兰,这是习俗。
砚望若有所思,又问:“可有人见过这位仙师的模样?”
“当年仙师来的时候,我还很小,记不大清了,但是听老人们说过,仙师来时,浑身布满霞光,况且直视仙师是为大不敬,自然是没人看到过了!”
“如此说来,这位仙师年纪颇大了?”
谢汜忍不住插嘴,“修仙之人,寿元比之旁人都要多许多,百岁之内也不算相差很大!”
“那可不!之前来收弟子的几位仙师听说都是年纪过百的高人,但那面向瞅着也不过是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和小姑娘!”妇人也道。
“是喽,我瞧着仙师你也很年轻!”那男人对砚望说。
谢汜就笑,“我家这位仙师年纪可小着呢,但本领可不比文殊兰差多少!文殊兰满世界降妖除魔时,他还没出生呢!倘或他早生几年,说不准还可以拜文殊兰为师。”
那男人奇道,“您认识文殊兰?”
“有过一面之缘!”谢汜发现在他提到自己认识文殊兰的时候,砚望的灵力很明显的出现了变化,虽然他不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但还是很快改口,只说不熟。
“那来收弟子的,没有这位仙师吗?”砚望问。
“我们倒是希望文殊兰来收弟子,可他无门无派,孑然一身,便是想上门送过去也找不到人啊!”
“他没回来过?”
那男人想了想,犹豫道,“应该是回来过一次的。不过,大家只是看到那些药草多了许多,便猜测是文殊兰回来了,但是谁也没看到。”
“什么时候?”
那男人正回想的时候,谢汜便一把把砚望搂怀里,笑嘻嘻地问:“怎么,你还要找他比试比试?人家擅长的又不是阵法,你这不是欺负人嘛!单论阵法来说,你绝对的第一!但是要是和文殊兰比试的话,你也不一定稳赢啊!”
“……”砚望沉默,谢汜看他似乎真的在思考和文殊兰比试的事情,心情颇好。那夫妇见此不再多话。
不多时,便到了一处全是药草的地方,那男人便解释说是村子周围的药草结了籽,他们种在这里的,过了这一片药草地,就是供奉文殊兰的道观了。
砚望蹲下身,伸手摸了摸其中一株草,复又起身,谢汜问他怎么了,砚望摇头表示没事。砚望让那对夫妇先走,他说对这些药草比较感兴趣,恐耽误了他们的时间,那对夫妇便先去了。
谢汜学着砚望的样子,也摸了摸那些药草,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但是砚望对它们很感兴趣,一直到文殊兰的道观前,还在摸药草。
那道观里有二十多人,都是些普通人,砚望站在门外发呆,谢汜却感觉砚望是在看那尊雕像。说实话,那尊雕像实在不怎么样,大约也是当地的人没见过文殊兰的模样又不敢随便雕一张脸,那雕像的五官便是模糊的。
谢汜把那雕像描述了一遍,看到砚望只是点头。等到那夫妇拜完要回去时,两人便跟着回去了。村里的其他人显然也不太欢迎修仙的人,但是男人向他们解释了谢汜和文殊兰很熟,他们也变得热情起来。
村里有一处房屋是空闲的,男人便介绍说那是各派收弟子时歇息的地方,几日前刚走了一拨,只怕过几日还得再来一拨。
初春还不是很忙,男女主人都歇在家,编织些来年要用到的用具,打扫院子,小孩儿和隔壁家的小姑娘堆雪人。
砚望坐在檐下撑着腮帮子发呆,和上元佳节那晚一样的背影,总让谢汜疑心他其实看得到。谢汜刚刚又给了男主人些碎银子,让他自己买酒喝,不必管他二人。
“老砚,看什么呢!”谢汜挨着砚望坐下,伸手去人家眼前晃了晃。
“我看不到,但是可以听到孩子们玩得很开心。”砚望没动,由着谢汜把他的手拉过去哈气。
“你这伤好得是真快。”谢汜把砚望的手翻来覆去地瞧,之前的冻伤已经完全好了,看不到一丁点儿的痕迹。“老砚,你对文殊兰似乎格外感兴趣?”
“也没有,好奇罢了。我早年和师兄历练的时候,听过文殊兰的一些传闻,对他那些传闻比较好奇。”
“什么传闻,还会让桃源长老好奇?”
砚望坐直身体,整了整衣领,面向谢汜道:“那时还没有桃源。我和师兄还未出师。历练之时,偶然遇到一对母子,正被人追杀,我和师兄救下了二人,那女子已经重伤,命不久矣,她央求我二人照顾她那六七岁的孩子,之后便去世了。后来听人说,那女子的丈夫似乎是得罪了修仙门派的一位大人,被仇家雇了杀手给害了。我和师兄为这事也追查许久,发现修仙门派里似乎有一处很隐秘地方,那地方有一群没有姓名和身份的人,而其中一位名为文殊兰的就是杀害那孩子父亲的凶手。”
“后来,我和师兄出师,自立门户,建派‘桃源谷’,那时师父曾言,修仙界里有一个神秘的组织,他们制定标准维护修仙界的平衡,任何有违他们标准的行为都会被除掉。桃源注定不会轻易被接受,必定多磨难。想来,那孩子的父亲也是做了什么而触犯到了什么,所以文殊兰才会对他出手的吧。”
砚望说完,一阵沉默。谢汜突然“咦”了一声,凑近了砚望的脸,砚望本能地往旁边躲,同时伸手推谢汜,“别靠这么近。”
“老砚,你真的什么感觉都没有吗?”谢汜乖乖地坐回去,又伸手在砚望眼前晃了晃,“你的眼睛,不一样了。”
“怎么了?”砚望浑身一僵,他的眼睛可不能出问题,一旦封印松动,很快就会被族人找到,到时候就麻烦了。
“你得让我凑近点儿看,离这么远我不能确认刚刚看到的是真的还是我眼花看错了。”谢汜一边说一边凑上前,砚望浑身僵硬由着谢汜伸手在他眼睛周围描来画去。
“看清楚了吗?”
“嘿嘿嘿嘿,你别一直不眨眼呀,你眨眨眼,我再看看。”
砚望只得依言眨了眨眼。
“老砚,你眼睛没之前那么黑了,有点儿红。”
“眼白泛红?”
“不是,是眼珠泛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