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张大倩2023-08-01 11:162,644

  周一上午的门诊大厅人头攒动,水泄不通。对于任何一个北方城市来说,4月初都有着同样骤起的大风和漫天飞尘。各处都是裹着厚厚口罩的患者,阳光射穿立面的高透玻璃,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在人群上方呈现出丁达尔效应。

   

  上午10点半,见习结束的实习生们身穿白衣,夹着一沓书本陆续返回进修楼。随着老旧木门被推开,清脆的高跟鞋踏进光线昏黄的宿舍中。

   

  “你的票。”室友佟姨将一张日期4月15日,目的地为北京的蓝色火车票放在靠门的第一张书桌上。

  

  桌面正中端坐着一个姑娘,俯身低头,乌黑的长发在后脑勺处挽成一个随意的发髻,白皙修长的手指夹着一支黑色的笔,上下转动。火车票下压着一张身份证,冯简,1990年生,甘肃兰州人。

   

  打开着的笔记本屏幕上,是一页膝关节MRI诊断PPT,她在一本厚厚的教材中圈出一行字,接着放下笔,拿起鼠标一边放大图像,一边认真的与书本内容对照。

   

  “嗯,水平撕裂。”她喃喃自语,接着又揉了揉晴明穴,指尖将黑框眼镜抬起悬于额头上,高挺的鼻梁和饱满的双颊在冷白色的台灯光下,棱角分明。

   

  “你怎么这么快回来了?”桌上的豆浆和鸡蛋早已冷透,冯简端起又放下,最后盖上电脑回头对佟姨说。

   

  “听人咳嗽喉咙痒。唉,你昨晚在产科的手术,咋样?”佟姨斜靠在椅子上,端起水壶畅饮起来。

   

  “惊险。”

   

  冯简从换上刷手服站在产妇身边讲起,讲到胎儿在半透明的羊膜和羊水中蠕动,婴儿的啼哭,产妇的大出血,和老师们的奋力抢救……佟姨咬着嘴唇听的惊心动魄,神情不免透出许多羡慕来。果然,同在一间医院实习,能上手术的专业连故事都发生的格外精彩些,怎是她们呼吸内科一屋子老慢支比得了的。

   

  但,女生学外科是一件稀罕事。不论从体力、魄力还是心理素质来说,这个职业潜在的性别劣势一目了然,就看当下实习的这家省级三甲医院,放眼整个外科系统,也找不出一位女医生。

   

  冯简一直是班里的“学霸”,考研成绩一出,她接近满分的西医综合和毅然决然报考外科专业这两件事几乎已成全体同学、老师口中不可思议、举世无双的存在。

   

  “第一次上台,最难忘的是啥?”佟姨继续问。

   

  “羊膜扎开的那一刻。”冯简挑着眉卖起了关子,将手指比作“1”竖在唇间。

   

  “佟姨,你吃过肥肠面吗?哗——38度的羊水啊,带着体温和胎粪,热腾腾的浸过你的手,就一秒,整个手术室都飘着大排档后厨的味儿。”冯简看着佟姨做了一个干呕的动作,得意地坏笑。她有西北人天生的幽默,待人亲切细腻,遇事又一丝不苟,自带一股剑走天涯的侠女气场,才实习几日就获患者的频频夸赞,更甭提相处多年的室友佟姨,两人早已亲如一家。

   

  冯简将车票和身份证装进钱包,合上那本厚厚的中英文教材——这是她未来的导师,华民医院骨科吴教授赠予的。4月16日在人民大会堂有一场盛大的骨科国际年会,吴教授希望她能来北京,跟着师兄们提前长长见识。于是便在承诺录取她的那天从办公室翻出几本关节镜的相关书籍,让她带回去认真准备。除了实习、吃饭、睡觉,冯简几乎马不停蹄地啃书,书本上已布满各种颜色的笔记和小纸条。

   

  13岁那年,她因一场意外险些送命,是一名年轻的胸外科医生跪地抢救两小时,才将她从死神手中夺了回来。自那天起,冯简便立志要成为一名外科医生,不论有多难,她都会全力以赴。

   

  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打断了两人的说笑,冯简抬手拿起电话,“喂,您好。嗯,我是。”

   

  简短的几个字后,是很长一段的沉默。

   

  电话那头隐约传来一个男性的声音,冯简的眉心渐渐收紧,手指也开始彷徨无措的搓动着。

   

  “可是,我已经被华民医院骨科录取了,导师是吴军。”冯简打断了对方,将声音提高了一些,似乎是要极力证明这件事的真实性。

   

  电话那头也停下了,又是几秒的沉默,冯简将耳朵紧紧贴在听筒上,不敢有一丝懈怠。男性声音再次出现,冯简顿了一下,突然坚定的说:“我参加。”

   

  接着她用肩膀将手机夹在耳旁,在书桌上慌乱的找着什么,她的手指停在那本刚合上的教材,翻开扉页后犹豫了一下,接着从纸巾盒里抽出一张餐巾纸,抓起笔,飞快的记录着。

   

  柔软的纸张在一连串快速的书写中,破洞百出,冯简连声回应着“嗯”、“好”,接着挂断了电话,整个人失魂落魄的站在原地,盯着桌上的餐巾纸和一串凌乱的笔迹,一语不发。

   

  佟姨从这不寻常的紧张氛围中感受到了异样,赶忙问发生了什么事。冯简神情呆滞,沉默良久后,扭过头对她说:“我被调剂了。”

   

  佟姨也是一样的震惊,她正要追问细节,冯简将餐巾纸拿起,默默读着上面的内容:4月10日,下午2点,北京首护医院外科教研室。

   

  刚才电话里的男人是首护医院教育处负责招生的老师,刚刚从北清大学医学部研究生招生办拿到一份调剂名单,冯简的大名赫然出现在当中。华民医院的事他不了解,但首护医院的调剂,是冯简在北清最后的机会。

   

  冯简脸上的惊愕依然没能散去,佟姨也不敢再多问一个字,只看着她踌躇的走来走去,反复将手心擦在衣襟上,嘴里轻声念叨着。冯简一下扑到桌前开启新一轮翻找——这次在另一本骨科教材中找到一张写着电话号码的纸条。

   

  冯简准备拨电话,犹豫之后选择先发一条信息,她的手指轻微颤抖着,写了又删,删了又写,反反复复。

   

  “吴老师,您好,我是前几天您面试过的冯简。今天上午,我接到一通北京首护医院招生办的电话,询问我是否参加首护医院的调剂面试。上次在您办公室拿书时,您说,我已经被录取了,回去等网上公示就可以了。但今天首护医院老师说名单是从北清招生办拿的,确认我没有被录取,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情况,很抱歉打扰您了,能否请您帮我了解一下,很感谢,拜托。”

   

  冯简呆呆的出神,佟姨走过来轻拍她的肩膀。她眼角泛起了一点小泪花,手里紧紧攥着手机,大气不敢喘一下。

   

  “叮”,一条信息传来,佟姨也马上凑过来看内容。

   

  “了解,速来北京。”

   

  冯简仿佛立马回血的斗战胜佛一般,从衣柜里拿出一只手提包迅速的往里塞着东西:洗漱用具,手机充电器,备用电池,还有一支口红,这是她唯一的化妆品。在佟姨的提醒下,她从阳台上拿下刚晒干还略显皱巴的一身西装,这是为了华民医院的面试专门买的,那一天在参加复试的全部18人中,她是唯一的女生。一身西装一抹浅浅的口红,扎实的专业知识,落落大方的谈吐,让她在一片男性角逐的斗场中脱颖而出,据说吴教授是花了大力气才把她“抢”到自己名下的。短短数日,时过境迁。

   

  她将西装小心翼翼折好装进包中,又从书架上拿出几份上次面试就打印好的简历,几页密密麻麻写满字迹的纸,上面是中英文自我介绍和面试常见问题的答案。她环顾四周,接着抓起钱包、手机和那张写着面试信息的餐巾纸,夺门而去。

   

  瞬时,又折返回来,大喊一声,“佟姨,帮我找个住的地方。”

   

  老旧木门“哐”的一声被关上,宿舍光线依然昏黄,窗外,草长莺飞,一片艳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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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征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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