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人面色虽说悲怆，只是见着朱圆圆转过身来关切，依旧是强撑着摆了摆手，“不关大夫的事，只是老朽方才被大夫一言说中。此时老伴又已经倒下，突然一时之间慌乱，不知如何是好。”
朱圆圆眼帘微垂，目光直接打着地面上的青石板，嘴唇微微动了几下，却终究略有犹豫。不知是该接着问这老人家这事情，还是就此闭上嘴巴，不再多言。
偏生在外边儿的宇文德耳尖听得了老人家这言语，他可不像是朱圆圆一般耐得住性子的，当下见着外边儿想来一时半会儿不会来人，便也推开帘子。一边儿走进来，一边儿开口问道，“不知老人家口中所言不好的事情，能否与我二人讲述，可见我二人能够出手，相助一二？”
这一语说的可是稍稍有些严重了，虽说言语之间并无恶意，只是话语里难免会使得老人想起心中之事。若是他二人还能够解决的尚还好说，若是偏偏赶上了他二人解决不得的难以挽回之事，可又该如何是好？
心念及此，朱圆圆不禁抬眼瞧了宇文德一眼，眉宇之中尽是对他的不赞同。
宇文德却也了解朱圆圆心中想法，朝之报以一笑，权作安抚意味。
那老人家原本面朝着朱圆圆，此时听得宇文德进来这般一说便转过身来，一双略带浑浊的眼睛瞧着宇文德一身华贵，嘴唇微微颤动，似乎是心头犹豫，不知如何开口。
朱圆圆见状，主动绕过这老人家朝着帘子外边儿的药房走过去，唇角微微勾起令人舒适的弧度，恰到好处的开口，“老人家，令夫人的病情虽说暂时没有大碍，只是却不得再拖拉下去，我这便过去抓药。老人家若是觉得心里实在惦记着，不妨随我一同出去，也好要您安心对照着方子。”
说着，他也回身，将原本在桌子上落笔的方子拿起来，直接递到这老人手中。
那老人家一时犹豫，由着此时朱圆圆这般关切自然点点头，偏头看了一眼躺在隔间小床上的老妇人，便也随着朱圆圆出去。
宇文德听闻朱圆圆此话，心中晓得这人自然是好意，想了想，便不出去，只是就着隔间里头原本为患者准备的小凳子便坐下，同时聆听着外边儿药房里头的声音。
朱圆圆带着人出去，其一是因为隔间毕竟逼仄狭小，想来对于此时心中伤感之人来讲，定然更加觉得心中苦闷。其二，却也是为得给这老人家再多些时间思索，使得其开口只是因为排解心中事情，而非被宇文德强制着说出。
所谓好心好意，也要用好的方式来完成。
那方子在老人家手中拿着，朱圆圆记忆力原本就非比寻常，此时即便不看着方子，也能够精准的记住方才自己所写出的每一种药材及分量。
只是他往篮子里抓了两三种药材，忽而转身的时候，却见着那老人并非对照着方子一一对应，而是一双眼睛的目光，都集中在朱圆圆身上。
朱圆圆不禁朝着这人一笑，不着痕迹的与这老人家目光对视了一瞬间，转而又朝着下一个要抓药的药箱走去。而口中朝着这人开口问道，“老人家，您不瞧着方子一一对应，若是我抓错了，便是误了大事了。”
那老人家听得朱圆圆此语，不禁摇了摇头，在朱圆圆背后咧开嘴轻柔而和缓的笑了一下，“大夫既然敢自个儿在这儿开医馆，想来必定是对自己的能力极有信心。何况，即便仅凭方才与大夫交谈的一二句话，便晓得大夫是个心思仔细的人，定然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出什么岔子。”
朱圆圆刚刚又抓了一种药材，方想对着老人家刚才那话语再开口，却听到这老人不打停顿，直接开口接着道，“何况，我老头子戎马了半生，哪里读过什么私塾，又习了字呢？”
末了，他又抬眼深深瞧着朱圆圆，轻轻叹了一声，“想来，若是我儿子还活着，在军中过了这几年，应当也与大夫一边儿大了。”
朱圆圆想要去伸手取药的手不禁微微一顿。
他方才心里头便想着，寻常人既已白发，通常来讲，便已然对世间诸多事情不如青年人那般看重。而若是想要白发人如此，定然是事情触及心中隐痛，悲痛至极才能如此。
而这“白发人送黑发人”，便正是使得许多老人心中悲怆，又不知从何开口的一处地方。毕竟，所谓“死”字，不论在历朝历代的哪里，都称得上是大忌讳。
而朱圆圆偏生不信这种忌讳，他听得老人有开口言说的意愿，便顺着这老人家的话接着问下去，“既然老人家如此说，想来令公子，已然离家已久，在军中待了些年了？”
许正是朱圆圆这一问，便似乎为老人家打开了话匣子一般，当下几句便将一个家中两代皆是为家国而战的画面，便在朱圆圆面前显现出来。
“大夫猜的不错，正是。”那老人家开口与朱圆圆回答道，只是旋即，他也又叹了口气，“可怜我在战场之上厮杀了半辈子，却也安然无恙的活下来回到家中，而我儿只是在军中待了不过三年，便已然战场上落寞，丧命当场也。”
朱圆圆听得，不禁心中有一股悲恸油然而生，只是不曾身临其境，所谓共情也不过笑话。空气中安静了片刻，朱圆圆也只能是动了动已经停了一会儿的手，将药材抓起放进篮子里，口中勉强挤出一句，“老人家节哀。”
“哈哈……”那老人家顿了片刻以后，听得朱圆圆此言突然笑了两声，朝前踏了两步复又回来，旋即又开口，便是语气中带着微微的心寒与苍凉。
“虽说我儿为我北梁献身，只是若单单如此，这一幕，老朽在那时候送他上战场之时便已然想过了。老朽一生子嗣命来单薄，老来得子，一生也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如今他为我北梁献身于战场，死得其所，我晓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