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方才宇文喆的话语委实有些过于犀利直接,宇文德霎时之间,竟也不能在脑海之中找到甚么反驳的字句。
慌乱之下,他站在原处,终究仿佛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一般,猛然抬头,便要在这极为不合时宜的时候,将近些日子所收集还不曾完全整理有关于宇文喆玩忽职守的证据,在这朝堂之上干脆利落的说出。
宇文德再度朝前一步,双膝跪落在地,先是回头朝着宇文喆看了一眼,旋即便抬起头目色朗然朝着皇帝看去,双手抱拳,朗声开口。
“父皇,儿臣有一事禀报,还望父皇准许。”
皇上坐在高位,自然是将宇文德方才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此时见着这般情景不由得也是狐疑,不晓得这人究竟是要做出甚么事儿来。只是他素来便喜欢宇文德,今日不快也只是恼他因为一个男子便当着朝堂之众言辞凿凿一般如被蛊惑,实则内心之中还是回护意味居多。
故而皇上也只是略微顿了一下,便收理了心思忽略这人方才任性妄言,朝着下边儿跪着的宇文德摆摆手,口中吐出一个字,“准。”
“谢父皇。”宇文德抱拳行礼的手放下,转身又瞧了宇文喆一眼才慢条斯理开口道,“父皇,依照往年惯例,在我北梁南部与魏国之争,在此时初秋过半之际已然结束。可是今年非但不曾结束,反而更有愈演愈烈之势。其中原因,不知父皇是否晓得?”
宇文喆原本坦坦然然的跪在后边儿,即便是由着宇文德陡然出挑都不曾惶然,只因这赐婚的旨意已下,除却皇上,即便是宇文德也不能为之更改。只是他却不曾想到,宇文德竟然暂且将方才的事情放在一旁,而剑走偏锋,由旁处攻击过来。
坐在上位的皇上听得宇文德此言,却颇有陡然一惊的感觉。他既然身为北梁天子,这般极为违反常理之事又怎会不晓得。只是对于头一次派去边境镇守的宇文喆,他不忍将这事儿摆到明面儿上来苛责。却也只是将战报压下来放在书房之中,不当着朝堂的面儿来讲述,而是将人叫来书房暗中训斥。
而朝堂上文武百官,见着这事儿始终隐而不发,自然晓得天子心思,便也几乎统一了口径,不曾有人在朝堂之上将面上的和谐撕开。
只是宇文德此时……
皇上深深地呼吸了几口气,似乎是要将自个儿方才被宇文德如此胆大妄为挑动起来的情绪好好的平复一番,终而才缓了缓语气开口,揣着明白装糊涂一般。
“原本打仗征战,便是不一定的事情,又有何隐情,能够掣肘我北梁与魏国?”
宇文德听之正色,挺直脊背便道,“若是其余打仗征战,许是隐情并不晓得,只是如此惯例之事陡然变化,其中必有缘由。”
“儿臣也曾带过与魏国征战的兵马,其中兵力若是相当,必然胶着起来,便也打着打着,两军交战之下毫无取胜之态势可言,便相而收兵了。而今时今日,为何魏国军队迟迟不退,且我北梁不胜反有颓势?”
“一切都只是因为,北梁之将士玩忽职守,这一年来并未老老实实的操练踏实,故而今年如此,便给了魏国可趁之机。”
宇文德的话语说的明明白白,铿锵有力,且在最后一句说出的时候,再度回身看了宇文喆一眼。旋即他便在朝堂之中当众叩首,言辞恳切,仅一句深重,“父皇,国家朝廷尚且不能顾得上踏实,又何以为家?”
说罢,他便整个人依旧维持着叩首的姿势,不曾起身。那架势分明便是在说,“若是您不肯彻查此事,那今日我便就如此在这儿,半分也不动弹了。”
皇帝听之此事决然,自然心中也稍稍带上些不知如何是好的意思,一只手指指节在龙椅把手上轻轻敲了几下,也没想出个解决办法,最终只好生硬道,“战乱之事,原本便是胶着亦或是不做条理根据的,如今仅仅单凭你一人几句话,便想要耗费如此国力彻查此事,是为不妥。”
宇文喆听着皇上此言,不由得稍稍喘过一口气,不论宇文德如何待他如何挖出证据,只要是皇上还始终在这事儿上站在他这一边儿,便不足以为惧。
只是待得皇上话音刚落,在余下的文武百官之中,位于左侧首位之人便朝着中央快步走过两步,垂首行礼,“皇上,臣以为,太子殿下所言有理,此事不可草率为之,应当彻查。”
——这找出来的非是旁人,而正是御史大人,董季长。
董季长原本便对宇文德这个女婿甚为满意,今日陡然听得皇上竟将朱圆圆赐婚宇文喆不由得心头一震,登时竟然也不知如何开口反驳,只能混混沌沌的跟着谢恩。却好在宇文德是个清醒人,在一开始便不曾直接将朱圆圆拱手相让,好让他在这么个终究清醒过来的时候,也能有个还击拖延的余地。
而跪在这两人身后的宇文喆不由得登时慌乱起来,朝野之上,谁人不晓得御史大人素来光明磊落,从来不曾因为与人有甚么过节刻意挖苦。也正因如此,故而圣上对其极为信任,只要是御史大人说出来的事情,任谁都得掂量掂量。
他一时慌乱之下,不肯再接着跪在原地一言不发听人指控,而是直接叩首,额头着地开口辩驳,“父皇,儿臣自打接手边关事务以来,虽说不曾日日亲临,但也去过不少次。而每一次过去的时候,都以为操练到位,不曾有甚么拖累的地方,想来此次胶着只是颇有缘由,而非儿臣失职也。”
这话说开了讲述清楚,便是分明的推卸责任了。
一番话言语之间似乎是将自己摘了个干净,只是若是他自个儿当真干净了,那不干净的、玩忽职守的,除却当真勤勤恳恳镇守边关的将士们,又能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