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之间，朱圆圆不由得在皇上的身上看到了谁的影子。
他用手扶了一下额头，似乎是在思索着究竟是什么样的记忆才会将一个根本从未见过的人印象在脑海之中。
有一盏酒盅停留在朱圆圆面前，却原来是随着方才皇上那一句“但求尽欢”，便当真在座之人也都陆陆续续的站起来，接着如同皇上不曾到来之时那般觥筹交错起来。
董季长许是为了躲避朱圆圆的追问，整个儿便趁着朱圆圆不注意的时候跑到礼部尚书身旁。此时两人正一人举着一个酒盏相对而坐，隔得远了，也不晓得在说些什么。
朱圆圆眼睛朝着那个方向瞥了一眼，便也不再理会，而是抬头瞅着面前这个将酒盏依旧举在自己面前的人。
——是太子殿下。
朱圆圆端起自个儿桌上的酒盏，同宇文德轻轻一碰杯。旋即杯酒下肚，他不免压低了声音开口，“原本以为太子殿下想在这宫里头旁人外与我装作不熟，却不知怎的这时候便过来了？”
宇文德听了这话轻笑一声，并不将酒水一口饮尽，只是在嘴边儿抿了一下。
“从来也没有装作甚么不熟的心思，只是此前那事儿不宜过多牵扯于你。你素来敏锐的，应当晓得。”
这言外之意，便是我又如何招惹到你，故而你来嫌我了？
朱圆圆听了这话抬头瞧了宇文德一眼，旋即不语，霎时便是自斟自饮，顷刻间另一杯酒便进了肚子。
宇文德见着他喝的这样急赶忙制止，一只手按着朱圆圆的手腕定住那小小酒壶。口中忙道，“又闹什么性子？原本便是见着你在这儿颇有些神情恍惚，故而才过来瞧瞧。”
说了这话，见着朱圆圆依旧是瞧着他略带一脸木然，不由得原本不想说的话也脱口而出。
“你我之间原本在朝堂之中应该是稳妥相交并无干系，只是相交也罢，然则我在这朝堂官场之上又并非万年和事老根本没有敌人。只是念着你不愿意参与进来，故而刻意在人前距离维持着，你又怎么能想的不甚清楚？”
这样的语气颇带着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恍恍惚惚之中，朱圆圆几乎以为面前的这人不是他认识的宇文德。
宇文德素来重规矩，不论内心什么心思，语气态度都是极谦和的。竟不知何等情景，才能将这人逼的生生说出些讽刺来。
朱圆圆原本不胜酒力，想着宇文德这般态度，突然闷笑出声。
他适才还在想着皇上那般给人熟悉的感觉究竟是来自于谁，那么此时此刻被宇文德这么带着点儿胡乱的一闹，倒是让他整个人都心里明镜儿。
宇文德自小养在皇上身边儿，又素来受皇上喜欢。
若说身上的气质部分承袭于皇上，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故而那人远在天边，而近——又在眼前。
这事儿轻而易举便心中了然，朱圆圆方才带着些不耐意味的神情顷刻间放松开来。
他原本便是这样的人，平素里心里头没有什么事儿。只是若乍然一愣，有些事情他无法解决甚至无从述说，便整个人都是十分过分的不自在。
如今这事儿转瞬之间便解决了。朱圆圆便也再度倒了最后一杯酒，朝着宇文德举起来。
“方才是我态度不端又不尊礼数，还往殿下莫要见怪。”
宇文德原本便也没存着与朱圆圆计较的心思，如今听了他这话便也不曾反驳，只是由方才的站着改成了坐在朱圆圆面前，口中应道。
“哪里来的甚么态度不端又不尊礼数的事儿，原本你我之间相交缘分，心里头寻思的便不是身份这档子事儿。只是索性一概不论你又不愿，只好折中，要的我对你稍稍宽和些，出此下策。”
朱圆圆得了宇文德这话以后便心中稍稍放下一些事情，只是因着心中终归惦记着董季长为何与周靖炎闹得那般不愉快，朱圆圆心里头始终掂量寻思着。
他目光不由得时不时便随着周靖炎而去。
宇文德坐在他面前，自然觉着极不自在。此时正抬手拿起筷子敲敲桌面，意思是便要朱圆圆回神儿。
那筷子敲了三四下，朱圆圆才将目光从周靖炎那儿回转过来。
偏头便能见着宇文德一脸莫名表情，带着些疑惑般的见着他，“你今日究竟是怎的？莫名其妙一般，显得好生奇怪。”
单手两指捏着一盏酒，朱圆圆朝着宇文德低头闷闷的笑了一下。
“太子殿下见怪了，素来便是如此性情。做事风雨一阵相交相杂，只是“莫名其妙”几个字，说的委实太过，倒不如此了。”
这话伶牙俐齿，听起来倒是朱圆圆的性子。
逼迫太急往往适得其反，宇文德索性也不深究。此时酒杯相应觥筹交错，有的是人上赶着与他饮酒谈话，他又沉默着陪了朱圆圆一会儿，终究还是抵不过宇文喆是不是探看过来的目光，起身从朱圆圆面前离开了。
待得他离开，朱圆圆也拿起筷子，学着他方才的样子在桌上敲了几下。
他敲的极有节奏，一下一下的，仿佛蕴含着某些奇特的韵律一般。
“君初见，君初见。少年儿郎贪玩乐，常而往来复相思。
不教神明归九天，双双落了灵羽下凡尘。”
似乎是莫名其妙的，这么几句唱词便被他轻轻哼唱出来。
这似乎与宇文德相关，只是宇文德走的太早，又许是朱圆圆刻意为之。总归这么几句唱词，他终究不曾听到。
朱圆圆唱完这几句，索性整个人也不站在原处。
他方才对着宇文德尚且没有开口问他们家老爷子与周靖炎这事儿，为的便是此时此刻当面与周靖炎说个清楚。
董季长是他再了解不过的人，这人脑中常有些要自己过得好的心思，将家里头经营装扮的井井有条。
然则对于大是大非，最为坚持不过。
若非是周靖炎有什么事儿当真触犯到他，且北梁又没甚么人反对的话，他断然不至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