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后正孤身一人等在御花园。
想来这皇家的后花园也是极大,朱圆圆被燕清引着一路走来,竟然丝毫没有看到与后宫其余嫔妃一道用膳的夫人小姐们。
一路走来,朱圆圆只觉着这御花园不单单是布置的精心动人,其中更多的,而是在御花园之中暗藏的机锋。
竟有些地方根本不似个御花园,更宛如幻境一般。
燕清瞧着朱圆圆四下张望,心中也是爽利,当即便有什么说什么,朝着朱圆圆便道,“才子四下张望,可是已然觉察这御花园之中的妙处了?”
朱圆圆也不遮掩,坦然自若的点头,“是有妙处,不过也只是觉察罢了,若当真说在其中来去自如,还是差的远些。”
燕清听了这话不由得一阵娇笑出声,对着朱圆圆说不出是三分挖苦亦或是其他。
“这御花园中所有妙处机锋皆是出自帝后手笔,可想帝后以往于江湖之中的时候,却也是一顶一的机关好手。你看出来不打紧,若直接便敢夸下海口说来去自如,想来也嫩了些。”
这言语之中,对帝后颇有推崇。
朱圆圆正微微一愣,寻思着这燕国公主为何对北梁帝后如此,却觉察面前景致一变。前方湖水中心,已然有一处凉亭在雾气中影影绰绰,好不美哉。
他不由得话锋一转,转而与燕清问道,“想来帝后此刻,便在这凉亭之上?”
“正是。”
燕清傲然,旋即带着朱圆圆便从湖边踏上小舟,兀自撑船朝着湖中心划过。
帝后正一个人淡然坐在凉亭之中,施施然品着茶。
见得朱圆圆下了船过来行礼,她轻轻点头,抬手虚扶了一下,“此时非是人前,不必多礼。”
“是,帝后。”
“帝后……”衣着华贵的女人似乎是斟酌了一下这个称呼,转而朝着朱圆圆轻轻叹了一声。
似乎是犹豫了一下才又开口问道,“你可是长相肖母?”
朱圆圆微微一愣,顿了半晌才开口应道,“回帝后,草民自幼八岁丧母,以后便一直跟在御史大人身边儿习事,侍奉若父。这儿时母亲的模样……已忘却七八分,只留下一个隐约晦暗的影子,也不晓得,是否肖母了。”
眼见着帝后的眉头皱了一皱,而朱圆圆这话却不是信口胡诌,而是颇有源头。
按理来讲,七八岁的孩子,应该是能够记住很多事情。然而对于朱圆圆而言,他对于朱婉昕的记忆,更似乎是只能停留在朱婉昕这个女人是他的母亲。
甚至连他口中所言的两三分记忆,几乎都只是他一家之言。
在他的印象中,他对于朱婉昕的印象,被人生生在八岁那一年抽离。从那一年以后,对于朱婉昕的音容笑貌、才情性格,几乎全都消湮了去。
而面前帝后,微微洲皱眉以后似乎也平复了一下思绪,才对着朱圆圆开口,声音温和,带着一些长辈对于晚辈的笑意。
“若说是按照你母亲那边儿的说法,你甚至应当称本宫一句沅姨。”
“……沅姨?”
朱圆圆念叨了一遍这个称呼,忽而抬头看着面前的尊贵的女子,“敢问帝后,这是为何?”
“本宫尚未出阁之时姓沈,又单名一个沅字。未出阁之时,也与你母亲尚有故交。”
说到这儿,她轻轻笑了一下,抬起一根指头作势要点点朱圆圆的额头。
“说来你这名动天下的才名,倒是与你母亲颇有相似。”
见朱圆圆一脸不解,帝后沈沅也是目光放的长远悠然了些,对着他缓缓道来。
在她的口中,原本只是被朱圆圆以为是一个习字多些性情好些的山野村妇的女人,忽而变成了一国之后,威仪四方。
才名动天下,容颜越长空。
这样一个惊才绝艳的女人,又为何在史书之中都不曾记载,人间话本里,也不曾听见呢?
朱圆圆自然疑惑,便也抬起头看着沈沅,等待解答。
沈沅终究是伸出手,摸了摸朱圆圆发顶,声音比之方才更为柔和。
“只是她有了一身才情,却终究是段福薄的命儿。被奸人陷害,又发落得史书不予记载民间不予传扬的惩处。”
她再度叹了一声,“终究是人生如此。”
朱圆圆听得了有关于自己母亲的消息,却是极为罕见的不曾有什么情绪波动,只是手中的拳头微微攥紧。
似有异于常人的态度,而沈沅也不曾如何怪罪,只是心中暗自觉得为人伤痛过些。
她伸出手点了点朱圆圆的额头,“所谓“慧极必伤”,你可懂得?”
朱圆圆晓得沈沅在提点他,故而点头,称呼也变了一变,“晚辈晓得。”
“既然晓得,你今日这举动,便由着为之太过。”
她偏头看了一眼旁边儿的燕清,顿了一下方才再道,“尤其是那“棋之一道”,清儿,想来你也是精于此道之人,却能够晓得,这究竟有甚么门道。”
“棋下的好的人,又哪里有愚钝之辈呢?”
沈沅这话忽然如同醍醐灌顶一般将朱圆圆惊醒,方才饮了些酒,又因为宇文德的些许动作所产生的惬意感在此刻忽而消散。
当下他只是抬头深深的看了沈沅一眼,旋即便直接一撩衣摆跪在沈沅面前行了个大礼。
“沅姨,今日是圆圆唐突了。”
见得他这动作,燕清微微愣了一下,不由得捂住嘴唇。
而沈沅却并不觉得诧异,只是从原处站了起来,将朱圆圆扶起,“哪里有什么认错的事情,只是有些提点,不得不为之。”
“虽今日以前不曾见过,但只是听闻,本宫便素来是欣赏喜爱你的。只是你父亲言说你不愿入朝为官,故而今日有所提点。”
“所谓官场不由人,可不是说着说着玩玩的。”
朱圆圆连连点头,手指似有亲昵的在沈沅手臂上轻轻蹭了一下。
“晚辈晓得。”
对于这个莫名其妙得来的长辈,他似乎总是有一种天然的亲昵。
而对于方才他们二人言说这事儿,都不是痴人,只是隐晦之间你来我往,便已然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