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圆圆的棋,便如同他这个人一样,极快又极干脆,透着一股洒脱的、又风流的意思。
整个儿都透出一种坦然无惧的意思,一个子接着一个子的连着下,似乎在第一步的时候,就已经算好了此后十数步的地方。
锋芒四起,步步为营。
与他整个人的气质都是极为的不符,不是暗藏锋锐等待最后一并蚕食,就是从头到尾的压制、进攻、与剿灭。
只是不多时,棋盘之上,已然是白子连片,而黑子两三。
宇文德便站在朱圆圆身后不远的位置,看的心惊肉跳。
他真的很难以想象这样的朱圆圆。
在他心里,朱圆圆虽说是顽劣的、调皮的、甚至常常还有些喜欢挖苦嘲讽。可同时,朱圆圆也是温暖而柔软的。
像今日这样的锋锐,他始终不曾见得。
这盘棋下的很快,几乎是在朱圆圆已经打定主意不加遮掩以后,便已经断定了胜局。
旁人皆以为朱圆圆这“北梁第一才子”的名号是由着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得来,却只有董季长与董嫣然两人知晓,朱圆圆其人,当真智计无双。
只是他生性闲散,一些智计亦或是兵法,往往都是为了打发时间才看得。只是不曾料到,朱圆圆的打发时间,竟然是比诸多钻研此道之人更为精细。
黑子已然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对面的学子眼见着自个儿再也没有胜利的机会,终究是起身朝后稍退一步,为自己保留最后一丝体面。
他对着朱圆圆抱拳,“是在下技不如人”
朱圆圆亦然起身,抱拳朗然笑道,“承让。”
即便是高坐在上首的皇上,见着这几乎是叫人眼花缭乱的一局棋都是久久无话。直到朱圆圆转向他行礼之时才恍惚之间回神儿,“果然我北梁才子智计无双,天下卓绝。”
朱圆圆笑的温和有礼,“是皇上谬赞了。”
而人群之中的董季长,见着朱圆圆此时所作所为,几乎是不知内心之中应当是恼怒亦或是想要斥责。
终究只能是远远的瞧着这人在皇上面前应对自如,只剩下一声叹息。
朱圆圆啊朱圆圆,你生来不恋官场,故而我便从来也不将你朝着那淤泥里推去。
只是此时此刻,你又如此行为,究竟是何苦呢?
朱圆圆连下两城,琴棋书画之中,便也只剩下“书”“画”两项。
朱圆圆尤其是“棋之一道”出尽了风头,自然他也不是个傻得,打定了主意要在此后这两项中起码输了一项,也为今年的登科学子留着面子。
只是他正当如此想,对面儿被推举出来进行“书之一道”比试的人便正正儿撞入他眼帘。
却是那在茶馆之中便被他所嘲弄,最终恨恨而全无办法的蓝衣公子。
今日他不着蓝衣,整个儿一身登科进士的墨绿色袍服,只是朱圆圆依旧是一眼便认得了他。
他似乎是带着莫名其妙的心情看了朱圆圆一眼,旋即朝着皇上行礼道,“见过皇上,学生乃傅家傅思,虽为学子推荐有幸与才子比试。只是此前茶馆之中,已与才子应对,自叹不如。”
朱圆圆听了这话,不由得在心思里打了个转儿,那傅思的字迹,若是在他眼中看来,却也委实差强人意。
只是却不曾想到,在这一群学子之中,竟也能够被推举出来。
他不由得轻叹一声,也不谦虚,直接对着这傅思抱拳,便是一句“承让”。
委实傅思的字,即便是他信手为之,也能够轻易胜过的。
而“画”……
还未待得皇上亦或是那群学子再度开口选人,朱圆圆便已经先一步道,“皇上,“琴”、“棋”、“书”已然尽皆结束,只剩下这“画”,乃是文人雅士名家之玩乐,于此道,草民是半点不通也不晓得。”
“方才拿了“琴棋书画”,只是草民想着凑一副好彩头,故而如此施为,只是此时这“画”……”朱圆圆顺势朝后退了一步,“便当做是草民技不如人罢。”
宇文德原本便有使得朱圆圆弃了这最后一场的打算,只是碍着此时不方便言语才没有叮嘱,却没想到朱圆圆竟然主动与皇上如此。
当下宇文德便对着朱圆圆的喜欢又上了一个档次,进退得益、分寸妥当,莫不如是。
对于朱圆圆而言,即便是再胜一场,也不过是接着坐实了他的才名。
然而对于北梁而言,若是今朝登科进士尽皆与朱圆圆比试,又一场不曾赢得,才当真是贻笑大方。
如今朱圆圆虽不曾在比试之中直接卖出破绽,却也如此言谈,讲说自己并不是什么事情都擅长的。
对于才名不仅没有影响,反而多了些人情味儿去。
众多官员之中坐着的董季长,在听了朱圆圆这话以后终究是露出点儿笑容,不再如同方才那般神色严肃。
宇文德踌躇一下,也是上前一步道,“父皇,既然才子如此讲说,不如这比试便告一段落,想来方才国宴吃了一半,诸位可还不曾尽兴。”
“好,好。”皇上似乎也正是在等着这句话,连连称好。
这吃了一半戛然而止的国宴,便再次开动了。
许是方才朱圆圆风头太盛,原本应当是被人捧着的,此时竟然没有一个人肯过来。宇文德瞅了朱圆圆几眼,想了想终究还是不曾当着众人面儿再去接近,而是转而对着几个官员敬酒去了。
朱圆圆也不恼,只是沉默的寻了个角落坐着。方才饮了酒饮得多了,此时也只是喝喝茶。
不多时,原本陪坐在帝后身旁的燕清寻了过来。
她兀自拿了个精致的酒盏递给他,朝着朱圆圆盈盈一笑眼睛一眨,“帝后唤你过去。”
朱圆圆看着手中着显然被人用过的酒盏微微一愣,再一抬头发现方才皇上身边儿帝后的位置已然空空荡荡,不见人影了。
却不知什么时候,这人已然称事往后宫退了去。
虽说心中犹疑,朱圆圆终究还是朝着燕清扬了扬酒杯,旋即起身,“帝后召见,想来也是个罕见事儿。既然如此,那边恭敬不如从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