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宾客们都走完了，下人收拾残席，这时候，两个家丁抬着一具尸体走过来。尸体用草席裹着，我一下子没有认出来那是我的母亲，直到他们把尸体放下，把草席掀开……”
“那具尸体的五官和我的母亲一模一样，但是，又不太一样……怎么说呢，我的母亲，在我的记忆中，是一个温和内敛的女人，可是那具尸体的神情十分惊恐，五官几近扭曲，眼球里布满密密麻麻的红血丝……那真的是我的母亲呢？”
“是的，那就是我的母亲。我的母亲死了，死在了我生日的这一天。她做梦都在期盼着我能被侯爷正式承认，可当这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她却再也不能睁开眼睛。”
“如果可以，我希望那一天永远也没有到来，即使我永远也无法被侯爷承认，也没有关系。”
说起两万年前的事，扶桑的神情和语气都很平淡，只是眼神格外地空惘。
两万年的时间，沧海桑田，足以抹平任何事，任何不甘。
可是，当扶桑再度提起自己这一生中最后悔的时候，还是无法与自己和解。
我想了想，轻声问：“你是觉得，你母亲的死，和你被侯爷承认有关是吗？”
扶桑的嘴角勾起一个讥诮的笑：“不是我觉得，这就是事实。”
“当天晚上，侯爷把他的妻子叫到书房，两人大吵了一架。吵架的内容就是，侯爷责怪他的妻子害死了我的母亲，他的妻子十分绝望。他们都不知道，我就在外面听着这一切。”
我的眉头动了动，无端地，有些心疼眼前的这个人：“那你呢？侯爷后来为你讨了一个说法吗？”
扶桑长出一口气：“讨什么说法？侯爷能有今天，除了他自身的军功以外，他妻子娘家的势力也功不可没，他怎么可能为了我，为难他的妻子？”
我不由得皱紧眉，声音压低：“那你的母亲不就白死了吗？”
“是啊……”扶桑闭上眼睛，轻轻地说：“无辜的人死了，杀人凶手却还逍遥法外，日日锦衣玉食，仆从成群，怎么可以这样呢？我不服气……于是，在我压抑了十天之后，我杀了侯爷的夫人。”
这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轻飘飘的，漫不经心，仿佛只是在说才踩踏了一片草坪那么轻松。
我惊呼一声，扶桑睁开眼睛，幽幽笑了：“可惜，我走火入魔了。那时，我差一点就练成了杨家剑，但是还差最后一式，我根本没有领悟到所有的剑法，却在此之前，有了心魔。在心魔的催化下，侯府上上下下三百多条人命，都成了我的剑下亡魂。”
我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往他腰间的佩剑看去，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口水。
他当时杀人的剑，应该就是这把星剑……
“我醒来之后，是在一个山洞里，此时已经过去了一个月，到处都在缉拿我，不仅仅是人间的朝廷，还有魔界和神界。”
我奇怪地看着他：“这和魔界神界有什么关系？”
说完自己内心深处隐藏得最深的那段记忆，扶桑的表情和语气明显轻松平淡了很多，又恢复成了原来的样子。
“两万多年前，三界之间的联系还很紧密，我剑下的亡魂太多，为了避免折损自己的将士，所以，皇帝请求神界与魔界共同捉拿我。”
我微微睁大眼睛，倒吸一口凉气，震惊道：“不是吧！三界都在追杀你！你居然还是活下来了！”
扶桑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他看起来，并不以此而自豪，轻描淡写地说：“是啊，那段时间很艰难的，我几乎每到一个地方，就会有人认出我，然后，就是无休止地杀戮。”
“这样的时间持续了整整二十年，这二十年，我都在逃亡和杀人之中度过。因为每天都在生死之间走独木桥，所以，我的剑术精进得很快。最后，我竟然稀里糊涂地因为剑术成仙了。”
扶桑自嘲地笑了笑：“是不是觉得很可笑？我这样一个手上沾染了无数鲜血的人，居然也能成仙。”
我默默片刻，由衷地道：“没什么可笑的，你能成仙，说明你的剑术确实很厉害。”
毕竟是两万多年前追随天地一同征战四海八荒的人物，平时再怎么和扶桑插科打诨，我也从来没有哪里看不起扶桑过。
扶桑转过身看着我：“你是在安慰我吗？”
我眨眨眼睛：“你可是堂堂帝君，还需要我来安慰？”
“也是。”
扶桑的嘴角勾起一个释怀的笑，无论从前如何，那些欺辱过他的，都已经死了，成为了他成仙路上的垫脚石。
他走到了一个所有人都不敢想的高度。
这时，暴雨忽然停了。
暴雨就是这样，来得迅猛，去得也快，不像绵绵细雨那样磨人烦。
我往扶桑身边靠了靠，扶桑垂眸看着我，我的脸上立刻绽放出来一个灿烂的笑容。
“怎么样，和我说完这些，心情应该好点了吧？”
扶桑冷哼一声：“这么快就迫不及待地想让我和你烛霓华的事了？”
心里那点小心思被他一眼看出，我嘿嘿一笑：“那当然啊，那可是我娘亲，我能不在意吗？”
扶桑淡淡说：“等我们离开幻境，我就告诉你。”
“什么？！”我猛地拔高嗓音，眼睛一瞬间瞪得老大。
这下子我可不干了，火气“噌噌噌”地往外面冒，还好我还保留着一丝理智，否则我就当场撸袖子和扶桑拼了。
我大声嚷嚷：“你这人怎么能这样！你这不是骗人吗！”
扶桑冷哼一声，不屑道：“本座可是堂堂帝君，有什么必要骗你？你如果出不去这里，告诉你又有什么用？”
我气得抓耳挠腮，怒瞪着他：“你是不是有毛病！就算我死在这里又怎么样！你让我带着真相死去不行吗？这样至少没有遗憾。”
“而且……”我灵机一动，接着说：“我们在这里说起那个‘凡有言，必被知’的名字，应该不会被发现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