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眉毛动了动，悄悄打量着扶桑。
从来没有听扶桑说起过他的家人，他现今已经活了两万多年，他的母亲，恐怕早就不知道轮回转世多少回了。
看他说起他的母亲时，那落寞的模样，我倒是有些忍不住好奇，在扶桑成仙之后，他有没有找过他母亲的转世呢？
那些在他做人时留下的遗憾，在他成为神仙以后，都释怀了吗？
我没有做过神仙，无法体会到这种感觉。
心里虽然好奇，我却还没有蠢到直接问扶桑这样的问题。想也不用想，我要是直接问了，就直接被他轰出去了。
可我偏偏又抓耳挠腮地想知道，有些东西，不知道便也罢了，偏偏知道一半，另一半不知道，最是叫人难受得厉害。
扶桑这人又觉得我是在可怜他，不是在诚心听他说，不肯给我说清楚。
有些人就是这么奇怪，明明自己都快要死了，明明自己也是很想说的，偏偏就是顾及着一些虚无缥缈的面子，心里拧巴得厉害。
于扶桑而言，他或许并不是需要我做什么证明我的诚心，他只是需要一个台阶。
我绞尽脑汁地想了一下，忽然灵机一动，笑嘻嘻地凑到他面前：“这样吧，你和我说说我母亲的事，我就同意做你的情绪垃圾桶，听你倾诉你的过往。”
扶桑瞥了我一眼，冷哼一声：“你这人怎么那么精呢？横竖你什么都不用付出，却要我把嘴皮子给说烂了？”
我无辜地眨眨眼睛：“你怎么能那么想我？你以为谁愿意听你那点破事？你是神仙就了不起吗？这个世界上，谁过得容易了？谁没有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往？你要是想我听你倾诉，那你肯定得付出一点什么是不是？”
一连串的问号，给扶桑整得没脾气了。
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心里的火气反而消了。
他指着凉亭里面：“走吧，进去坐着，我慢慢给你说。”
我的嘴角悄然勾起一个弧度，果然，我猜对了。
凉亭里，扶桑姿态慵懒地倚靠在柱子边，眺望远方，陷入回忆之色。
他先丢给我一个问题：“裴意，你知道我是怎么成仙的吗？”
第一句话就把我给问懵了，我挠挠头，一脸迷惑：“肯定是你的修为到了，你自然而然就成仙了呀。”
扶桑淡淡地扫了我一眼，轻嗤一声：“果然头发长见识短，成仙哪里是那么简单的事？”
“我的母亲，是一位侯爷的抱剑侍女，一次醉酒之后，两人乱情，才有了我。我母亲将我生下来之后，把我偷偷送去乡下的农庄养着，一直养到了我成年，侯爷夫人也没有发现我的存在。”
“但是，有一年冬天，侯爷来农庄狩猎，我意外与他相见，他见到我的第一眼就问我是不是他的孩子，他说我的长相简直和他年轻是一模一样，还有我这一身适合练剑的骨头架子。”
“我母亲见瞒不过了，只能将真相和盘托出。侯爷听她讲述过后，情绪并没有太大的起伏。他是个生性风流的人，像我这样的私生子，有很多，不足为奇，他只是对我这一身适合练剑的骨头架子有兴趣。”
“就这样，我进入了侯府，成为了侯爷的抱剑童子。侯爷的夫人将我母亲扫地出门，侯爷从始至终都不闻不问，似乎那个被赶走的女人，不曾与他有过肌肤之亲一般。”
“对内，少数几个人知道我是侯爷的私生子，对外，我是侯爷的抱剑童子，以及侯爷晚年收的徒弟。”
“对我这个徒弟，所有人都不太看好，我当时已经成年，而且从小没有习过武，我这个年纪已经太晚了。”
“可是，我还是没日没夜地练剑，因为侯爷对我说了一句话，他说，他有三个儿子，可是每一个都无法继承他的剑法，杨家剑是他杨家祖传的剑法，他凭借杨家剑，杀穿沙场，因此才从一介平民成为万人敬仰的侯爷。”
“只要我能继承他的杨家剑，他可以把我的母亲接回侯府，给我母亲一个名分，至于这个名分有多大，就要看我的成果。”
“那个时候，除了吃饭和睡觉，我都在练剑，不知疲累地练剑。”
说到这里，扶桑摊开双手，愣愣地看着手心发呆。
他的手很白，骨节匀称，是很漂亮的一双手。
但是，听他的描述，我能感觉到，在那些日子里，他这一双手，一定长满了茧子，粗糙不堪。
忽然，天色暗沉了下来，乌云黑压压地往下沉，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衣服，用力一拧，就能拧出来很多水。
马上就要下大暴雨了。
我心里盘算着，是在这里听扶桑说完再回去，还是应该回去再听他继续说。
还没想清楚，忽然，豆大的雨滴不断从天上掉下来，淅淅沥沥，越下越大，很快，地上就囤积了一处浅浅的水洼。
雨滴从天上掉下来，砸在水洼里，溅起不少的雨水。
我长吁短叹：“不知道什么时候雨才会停下来。”
扶桑凝视着雨幕，眉头皱得很紧，嗓音微微嘶哑：“我记得，我母亲去世的那一天，也是这样的瓢泼大雨。”
我抬起头，只见他的神色有几分恍惚，又有几分悲伤。
看着眼前的雨幕，他似乎穿越时光，看到了那个过往的自己。
扶桑低低说着：“那一天，是我的生辰，杨家剑我基本上已经学会了，只剩下最后一式。侯爷很高兴，说我是天纵奇才，在我的恳求下，他允许我的母亲来侯府为我庆生。”
“我从小到大，没有正经地过过生日，每一次，都是我母亲偷偷从侯府溜出来，来到农庄，给我做一碗长寿面。这一次，我的生日特别隆重，侯爷特地举办了一场宴会，因为他要借着我的生日，在所有人面前公布我的身份。”
“我现在的成就，已经达到了他的期望，有资格成为他的儿子了。宴会上觥筹交错，所有人都在举杯贺喜，但是，我的母亲一直没有来，直到宴会结束也没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