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像还是我自己,却又好像不是了。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纤细无骨的十指发呆。
十根手指青葱如玉,皓腕上,一圈碧绿透亮的镯子戴在上面,越发衬得肤若凝脂。
这是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的手,绝对不是我的手。
举目四望,房间陈设古色古香,艳丽的红绸挂满横梁,正中间的墙壁上,贴着一个大大的“喜”字。
再看我身上,更是一身大红色嫁衣,刺绣精致,金线勾边,衣摆处,火红的凤凰展翅欲飞。
根据我脑子里多出来的记忆,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叫沈金枝。
沈金枝原是镇安侯府的大小姐,自小养尊处优。在她十六岁那年,茶楼上惊鸿一瞥,瞥见楼下打马路过,进京朝圣的小将军,自此芳心暗许,回家以后,就缠着父亲要嫁给那人。
镇安侯在朝堂上打听了一番,沈金枝这才知道,那人叫做萧岐,不是什么豪门贵族,只是一个山里出来的孩子。因为贫困,便去参军,在战役中表现勇猛,数年来,立下赫赫战功,这一次,更是直取对方将领头颅,圣心大悦,要亲自见他。
镇安侯看不上那个叫萧岐的,少年英才又如何,在战场上打仗的,家里又没权势,随时都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
耐不住沈金枝自小被宠坏了,一哭二闹三上吊,甚至放言,此生非萧岐不嫁。
这事儿闹得满城风雨,沈金枝自个儿的名声也败坏了,镇安侯无法,只能托人去说亲。
以萧岐的出身,攀上堂堂镇安侯家的千金,自然是一万个好处。
很快,媒人那边传话,说一切都搞定了。
但是,婚礼要尽早,三个月以后,萧岐又要带兵出去打仗。
镇安侯舍不得自家女儿刚完婚就要独守空房,便日日进宫磨皇帝的耳根子,总算把上阵杀敌的人选给暂时换下来了。
沈金枝高高兴兴地出嫁,镇安侯就这么一个女儿,自然是十里红妆,轰轰烈烈。
嫁过去之后才发现,萧岐是个极为冷淡的人,新婚之夜,两人就着一张被子盖着睡了,什么也没发生。
沈金枝毕竟还是个黄花大闺女,那方面的事,也不好意思说,以为过段时间就好了。
就这样过段时间过段时间,萧岐对她还是爱答不理。
三个月之后,萧岐带病出征。沈金枝和镇安侯都傻眼了,镇安侯连夜进京面圣,不料圣上竟然震怒,怒斥镇安侯只顾自己的小家,不顾家国大事。
镇安侯碰了一鼻子的灰,灰溜溜地回去了,沈金枝只好独守空闺。
盼星星盼月亮,总算在一年以后,萧岐回来了,军队大获全胜,举国欢喜。
沈金枝安排府里上上下下的人准备迎接萧岐,然而,没想到,回来的不仅仅只有萧岐,还有一名女子。
萧岐说,那女子是在半路上捡到的,武艺高强,打仗时帮了他不少忙。这女子的家人已经被敌军害死了,没有地方可去,两人已经结拜为兄妹,以后就住在萧家。
沈金枝自然不愿意,作为镇安侯的独女,自小千娇万宠,可她自从嫁给萧岐以后,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独守空闺整整一年,不吵不闹,已经是她做出的最大让步,现在还要让一个无亲无故的黄花大闺女和他们一起生活。
沈金枝常常找那女子的麻烦,可每次都被萧岐撞见,继而训斥一番。她与萧岐之间,就这样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成亲好几年,说来也可笑,萧岐竟然连一根手指头都没有碰她。
再后来,邻国进攻,萧岐再次带兵出征,同时还带上了那名女子。
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萧岐亲自打开边关,敌军长驱直入,直捣京城。
镇安侯死在萧岐刀下,皇室纷纷逃亡,兵荒马乱之中,沈金枝上吊自杀。
这便是沈金枝的一生,从她嫁人之后,大部分时间,她都在等待,等待那个人回家。
她与萧岐相处的时间总共不过一年,她连他喜欢吃什么,穿什么样的衣服合身都不知道。
甚至于,她没有见过萧岐的父母,更不知道萧岐的家乡在哪里。
回顾完这一切,我蹙了蹙眉,手掌轻轻按压胸口,心里面,一股浓烈的不甘翻江倒海地奔腾着。
这是来自于沈金枝残存的情感。
“小姐,你怎么样了呀?迎亲的花轿马上就要来了,侯爷正在催促呢。”
小丫鬟轻轻推开一条门缝,水灵灵的眼睛眨呀眨。
外面锣鼓喧天,我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提起裙摆,一步一步往外走。
“那我们过去吧。”
小丫鬟连忙跑过来,小心翼翼地捧起桌上的凤冠,“小姐,先把这个戴上。”
小丫鬟长得很嫩,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的样子,个子才到我的肩膀,我不得不蹲下身,才能让她把凤冠放到我头上。
根据沈金枝的记忆,这小丫鬟叫做杏柳,因为家里穷,哥哥要娶媳妇,没钱,就把她卖进了侯府。
杏柳只比沈金枝小三岁,两人几乎是一起长大的,感情深厚。在萧岐家独守空闺的那段日子,也是杏柳陪伴着打发时间。
余光扫到一旁的黄花镜,我微微一顿,侧眸看去。
只是一眼,便叫我惊得瞪大了眼睛!
怎么回事!
镜中的女子怎么和我本来的样貌一模一样!
这……这难道不是沈金枝的身体吗?
为什么沈金枝会和我长得一样?!
“小姐!小姐!”
杏柳焦急的呼唤声将我的思绪拉回现实,小丫鬟急得直跺脚,小脸上浮现出一抹苦恼之色,“您怎么又发呆了呀?今天可是您大喜的日子,为了这一天,您盼望了好久,怎么您一点都不高兴呢?”
“没……没有,你想多了。”
我强压下心中的疑虑和震惊,缓缓往外走。
凤冠全是纯金打造,压得脖子几乎快抬不起来。每走一步,头上的珠翠便摇摇晃晃不停,再加上衣服繁琐厚重,我只能走得很慢。
杏柳在旁边扶着我,唉声叹气,“小姐,侯爷舍不得您出嫁,生了一上午的闷气,等会儿您哄哄侯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