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身上蒙着一层轻纱，我看不见他们的具体模样，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轮廓。
同样的，我明明就在他们面前，他们也看不见我。
与此同时，我发现我动不了了。
我躺在床上，四肢却失去了力气，无法动弹。
女子蹲下身，轻轻抚摸着小孩儿的脑袋，眼睛里充满怜爱:“小少爷，你不要那么想，大家都很喜欢我的。”
小孩儿哭哭啼啼地问:“既然喜欢我，为什么还要把我一个人赶到这里来？他们住在大房子里，我却只能住在这个小房子里！”
女子耐心哄着小孩儿:“小少爷，老爷啊，这是为了锻炼你的心性。你看，你头顶上有那么多哥哥，各有各的本事，你的年纪最小，老爷这不是担心等他走了以后，你被其他哥哥欺负吗？”
小孩儿半信半疑:“真……真的吗？”
女子微笑颔首:“自然是真的。”
画面一转，两人身上的衣服变成了厚厚的棉袄，小孩儿长高了一大截。
他扑进女子怀里，嗷嗷大哭。
女子一边叹气一边安抚他，足足费了半小时的口舌，才勉强安抚住小孩儿的情绪。
小孩儿哭得眼睛肿成了核桃，鼻涕一把泪一把，上气不接下气地哽咽道:“我……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他们！”
“奶妈！我再也不要去和他们一起过年了！他们所有人都不喜欢我！欺负我！娘生了一个新的弟弟，我只是想抱一抱小/弟弟，娘就打了我一巴掌！”
女子正要说话，小孩儿却一把推开他，踉踉跄跄地跑了出去，一边跑还一边大喊:“我再也不要相信你说的话了！明明所有人都不喜欢我！明明所有人都不喜欢我！”
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小孩儿长成了身材清瘦却高挑的少年，女子窝在踏上，背部佝偻着，头上生出少许银丝，脸色苍白如纸，不断咳嗽。
少年手里端着一碗药，放在桌上，拍着女子的背，给她顺气。
还在发育中的少年，声带分外低沉沙哑，算不上好听:“奶妈，你才三十三岁，就老成了这样。”
女子捂着胸口，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她咳得脸色都红了，看起来，倒比先前那张苍白的脸瞧着好了很多，少年却开心不起来。
因为这只是回光返照。
女子勉强露出一个笑，温声安抚道:“阎王要你三更死，谁能留你到五更？这世间的事，就是如此变幻莫测。”
“去岁我不慎感染风寒，这身子就是这样了，一天比一天差。我看啊，我估计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女子抬眼，眼睛里泪光闪动，“阿寒，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一直把你当成我自己的孩子。如今我只放心不下你，你才十六岁，还没有娶妻生子。”
少年在她身边坐下，平静的面庞毫无波动:“我这样的人，有哪个女子会愿意嫁给我？”
他握紧女子的手，放在嘴边吹了口热气，“天越来越冷了，咱们却连买碳火的钱都没有。奶妈，你总是这样，对每个人都很好，从来不怨任何人任何事。但我已经长大了，有些事你不说我也知道，你的身子骨还年轻，如果不是我们连买药的钱都没有，你的身子不至于拖垮成这样。”
女子长长叹了口气，她垂眸望着桌上还冒着热气儿的汤药，不禁又是一声叹息:“要我说，我死了也就算了，费钱买这个做什么？你好不容易弄点钱，都花销在我身上，这个冬天你怎么熬过去？”
少年的声音古井无波:“等我熬不过去的时候，我就带上徐家的人一起死。”
女子担忧不已:“阿寒……”一句话还没说完，又是撕心裂肺地咳嗽。
那咳嗽声，恨不得把五脏六腑都给咳出来才好。
奶妈喝了药，少年端着空碗走出去，挺阔的身影在门槛边站了一会儿，他抬头望着天空，似乎下了一个很重要的决定，迈开长腿离开此地。
这之后，他就没有再出现过了。
我看着奶妈倒在榻上，一点点失去生息。
当初那个年轻明媚的女子，此时头发花白，面容憔悴，整个人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
幻象渐渐消失，天光乍亮，我也从梦中醒了过来。
一整个晚上都在做梦，基本上没怎么睡好，醒来坐在床上发了很久的呆才勉强回过神来。
徘徊到梦境中，奶妈死去的榻上，抚摸着榻上的一寸寸，恍惚间，我好像感受到了她死前的担忧和满腹心事。
她担忧的，却并不是自己马上就要死了，她在担忧那个少年。
少年一去不回，不知是生是死。
死了。
她死了。
奶妈不知道，但我却知道，那少年死了，此刻笼罩着整栋宅子的阴气，就是来源于那少年。
少年从小被赶出来，与奶妈相依为命。他死后怨气冲天，即使如此，却还是将奶妈生前住着的这间屋子护了起来，不让自己的怨气侵染分毫。
即使他清楚，这样做，会给那些伤害他的人可趁之机，他还是这样做了。
譬如现在，我只要一直呆在这里，就什么事都没有，之后，等待时机寻找突破口，就能将他除掉。
我没想过除掉他，也不想一直留在这里。
即使我知道踏出这间院子，就会再次遭到怨气缠身，我也义无反顾。
我又不是道士，一直留在这里也找不到突破口。
将宅院剩下的地方也看了一遍，终于，我在一个阴暗的角落发现了一间灵堂。
灵堂门口立着两座青铜人像，约有三米高，凶神恶煞，手持金刀。
原本我以为，这里的阴气已经够重的了，到了这里才发现，散布在宅院里的阴气只是小菜一碟，灵堂里简直怨气冲天！
我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霎时间，天上阴云密布，电闪雷鸣！
身后猛然传来一股推力，我闭上眼睛，一个踉跄被推进灵堂里。
“砰”的一声巨响，灵堂的门狠狠关上。
白色的蜡烛骤然亮起，幽幽绿光驱散周围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