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眯起眼睛，目光不着痕迹地从小皇帝尚且还存有几分稚气的脸庞上划过，那双平静的瞳仁里，看不出一丝一毫说谎的迹象。
我忽然觉得，这或许是个很好的机会。
一丝微凉的风从窗户缝隙里吹进来，立在窗边的烛台灯火明灭。
帷幔上下飞舞，我轻声说：“你当年登基的时候，也才十岁，那个时候，我和你现在的年纪一模一样。父皇刚刚去世，虽然留下了一批忠心耿耿的老臣，但更多的臣子，却是在质疑你这个新君。”
“宗亲的子弟随时等着把你从那个位置上弄下来，我一方面要处理朝政，让手下那批人心服口服，另一方面又要担心你的安危。那样的日子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当时觉得自己说不定第二天就要死了，现在往回看，觉得自己挺厉害的，那么艰难的日子居然都挺过来了。”
“皇姐……”小皇帝神色动容，细碎的烛光落进他干净澄澈的双眼里，鸦青的睫毛微微颤抖，他嗓音轻微发哑，“你知道我为什么非要带你来秋猎吗？”
“嗯？”我抬起眼眸，眨眨眼睛，奇怪地看着他。
最开始他说要和我一起秋猎时，我就觉得奇怪，当时没有继续追究，害怕暴露自己的身份。
“皇姐，明天就是我的生辰……我知道你大概已经忘了，这些年，你我分庭抗礼，生疏了许多，但是从前每一年我过生的时候，皇姐给我准备礼物的时光我都还记得。距离那样的光景已经过去了好几年，这几年，我坐在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上，身边的人不停和我说应该怎么对付皇姐才能重新将权力掌握在手中，可我却从来不想对付皇姐。”
“这次特地将皇姐叫来秋猎，就是想让皇姐陪我过过生，和从前一样，这里不是皇宫，没有那些烦人心的事情，我想和皇姐回到以前的日子，哪怕只有几天也好。”
小皇帝的睫毛颤颤巍巍地垂下去，说话的嗓音轻微抖动，生怕我会拒绝，模样又委屈又紧张，时不时用余光偷看我。
此时此刻的他，除了身上那一身龙袍，哪里还有一星半点皇帝的样子？俨然就是一个缺爱的普通孩子。
听他这么说，我的心微微动容，忍不住想起自己从前的时光，奶奶是我唯一的亲人，就像乔如画对于乔如松那样重要，可惜我再也没有办法对着奶奶撒娇，只能把那份思念深深埋在心底。
“皇姐……皇姐可以答应我吗？”
瞅着少年那副期待又可怜的模样，我心软得一塌糊涂，“既然是你的生日，明天我就只是你的姐姐，我们过一天平常人家的日子，你看如何？”
“真的可以吗！”小皇帝的眼睛一亮，激动地抓住我的手。
“当然，不过，既然是你的生辰，想必明日前来祝贺的臣子不少，咱们得好生应付一番才能溜走。”说着说着，我感觉有些不对劲，皇帝的生辰，这是相当重要的事情，怎么一直没有人提醒我？
抬起眼眸，对上小皇帝错愕的双眼，我的眼皮子微微跳动，心里涌上一股强烈的不安。
该死，难道说错话了？
“皇姐果然将我的事情悉数忘干净了。”小皇帝垂头丧气地出声，身体微微往后缩了缩，眉眼间染上一丝浓浓的悲伤，“皇姐，当初为了我的安全，你做主将我的生辰谎报出去，因此外面那些人知道的都不是我真正的生辰，我真正的生辰是九月初九啊。”
“你还说过，这个日子好，代表我们的亲情可以长长久久……”
“公务繁忙冗杂，好些从前的事情都忘了，你不要多想。”我故作轻松地出声。
小皇帝盯着我看了一会儿，黑黝黝的眼珠子转了转，不知在想什么。
“你不要想太多，今天晚上好好休息，明天你想去哪，我都陪着你，小寿星。”我轻声宽慰乔如松，以掩盖自己忘记了如此重要之事的事实。
“好。”乔如松眼帘垂下，一口答应下来。
鸦青的睫羽在少年白净的面庞上留下一片阴影，他若有所思。
我脸上含着浅浅的笑意，提着裙摆起身，慢慢往外走，却在转身那一刻，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殆尽。
抬脚迈出门槛，手抓着门框，用了狠劲儿，指关节隐隐泛白，月光的映照下，手背的青筋格外明显。
也不知道小皇帝是否怀疑到什么了。
一道青色的身影从夜色中闯入，来人提着一盏灯笼，拘谨地在距离我三步远的地方停下，“夜色已深，不如让属下送公主回去。”
我瞥了宋明祁一眼，如果是往常，我兴许还有心思和他说说笑笑，回去的路上顺便谈论一下诗词歌赋，但是我现在面临着被怀疑的风险，心情差到极点，自然也没有心思做这些事情，看向他的脸色也不大好。
“宋卿不过是一介文弱书生，如果真遇到了什么，如何护得住本宫？”我侧眸看向一旁的护卫，“去叫元止寒过来，让他护送本宫回去。”
护卫不敢怠慢，连忙领命离去。
宋明祁提着灯笼的手微微用力，我面无表情地走过去，他往后退了一步，脸隐藏在阴影之中，看不清。
我也懒得管他是什么反应，他大半夜跑过来献殷勤，本身就要做好吃闭门羹的准备。
“公主！”
清风拂过，纱幔来回翻飞，一道黑色的影子单膝跪地。手指掀开纱幔一角，我露出半张脸，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进来。”
门窗紧闭，隔绝了浓重的夜色与刺骨的凉风，烛台立在梳妆台旁边，灯罩里散发出的暖色光芒驱散了黑暗。
斜斜倚靠在床榻上，借着烛光我打量着眼前的人。
男人穿着一身黑色衣服，不是白天值守时的御前侍卫的那身，是一身便装。
手指抚摸着手腕处的珠链，我有些烦躁，“本宫差人去叫你的时候，你在做什么？”
没有料想到我会问这样的问题，元止寒的眼中闪过一抹错愕，“属下正躺在床上，准备入睡。”他低下头，如实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