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唤了一声便不再说话,我收回目光,箫音未住,就又听秦开寞道:“难道陛下将我们都召到这御花园中,就是为了听曲子?那多无趣,我看不如牵几匹马来,走马观花也还算是不辜负美景。”
方才月奕都说了走马观花不是这个意思,他还用,萧氏双子嗤笑出声,这对双生子,我记得初进宫之时,就对秦开寞不屑的很,也怪不得他们,秦开寞的性子,在这些世家公子之中太显得突兀了,格格不入。
方才还纠正了秦开寞的话,这会儿月奕却话锋一转,道:“走马观花后常用来喻浏览书籍,一目十行,不求甚解,不过,它本是出自诗句‘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秦公子这里用来并无不妥,只是御花园院内驾马是对陛下的不敬,而这御花园内不必驾马,也能一日看尽。”
月奕话音落下,秦开寞身边的一叶没规矩的开口,“少爷,这位主子说的什么,一叶都没有听明白!”
秦开寞在他脑袋上敲了两下,“你呀,听不懂就别说话,我也听不懂,不过,这美人说的话,必然是没错就对了。”被这么称呼,月奕只是浅笑置之,再去看萧氏双子的反应,嘲讽的笑意已经收起。
小胤子打破尴尬道:“不必走马,各位主子与陛下一道赏花游园便是了,开寞主子以为如何?”
秦开寞看看我,又看看月奕,点点头,萧氏双子中一人开口道:“阳春之时,赏花游园,吟诗作赋,是一大雅事,陛下以为如何?”
他像是在针对秦开寞,与他而言,莫说是吟诗作赋,就是给他诗书,让他念出来恐怕都不容易,可即便如此,他居然还抢在我前头一口应下,道:“有道理,的确是件趣事,那就由我来起这词头。”
他说着伸手拿走我手中的君子兰,走到月奕面前,正好挡住了我的视线,只听他道:“我便颂这君子兰。”他绕到月奕身后,将折花放在他的肩头,“晓风春意不曾干,谁折一剑君子兰。好似美人新浴罢,薄罗裙系怯人看。”他言罢,在场人皆是一怔,这诗句当真是出自他之口,看来要让萧家子失望了。
月奕拿下肩头的君子兰,萧氏子不甘落后,看向我道:“那臣接一首。兰草堪同隐者心,自荣自萎白云深。春风岁岁生空谷,留得清香入素琴。”
不论是意境还是诗韵,萧家子的诗句都输了秦开寞一筹,月奕似是不想参与其中,而萧家双子还有一位也一直没有开口,秦开寞对月奕道:“君子不赋君子兰?”月奕浅笑不语,秦开寞讨好不成,道:“无趣,只你我二人,甚是无趣,陛下,臣妾看今日天气正好,不如放纸鸢玩吧。”
明明是赏花,就如同上回的赏梅宫宴,最终因有他在以嬉闹结了尾,那首箫曲也不知何时落了音,散下时我想问小胤子乐师,想来是无谓之事,终还是作罢。
进御花园时答应月奕今晚会到他宫中去,散下后小胤子说在司千宫准备了晚膳,斟酌之后还是先回司千宫中用晚膳再到广陵殿去,用晚膳时,小胤子去安排前朝之事,今日一整日没有处理的政事,还是交由他处理。
久不入后宫,广陵殿外的侍卫面孔都有些陌生,小胤子这会儿不在我身旁,我让侍卫候在殿门外步入殿内,殿内没有宫仕迎候,我步入殿中,寝殿内静谧非常,我悄声进入,外室中烛光摇曳空寂,步入内室之中,才看到身着大红衣袍,坐在窗边的的月奕。
他长发未束,披散在肩上,一泻而下,柔顺的垂到地面,侧眼看去,他左手握着一支玉萧,皓腕从衣袂间隐露出来,美而不张。
这情形有些似曾相识,我还未到他身旁,就听他道:“陛下想听什么曲子?”
他手中握着箫,今日在御花园中听到的也是箫音,小胤子说是江南的乐师,他是江南人,想必会那乐师的曲子,我道:“今日御花园中的曲子,你可会奏?”
他这在转头看向我,烛火的映衬下,将他的容貌展露无遗,他道:“看来陛下真是忘了某些事。”
我下意识的反问,“什么意思?”
他起身,向我走过来,口中喃喃呓语般得道着,“臣是南宫月奕,陛下还记得臣吗?陛下还记得风翊吗?陛下还记得江南三州之案吗?臣今日见到陛下就知道陛下已经不是昨日的陛下,难怪陛下会不记得臣,原来是有人想叫陛下忘了臣,现在那人是还想叫陛下忘了风翊!”
忘了他,风翊?南宫、江南……他所说的,我为何没有印象,什么人想叫我忘了什么?我为何会觉得方才的情形那般熟悉?
他接着道:“陛下来之前有人来找过臣,他知道臣看出了今日的陛下不是昨日的陛下,他不想叫陛下知道有人在混淆陛下的视听,可臣却想让陛下知道真相,御花园中的乐曲臣不会奏,那曲子根本不是江南的曲子,那的确是南疆的曲子!”
我有些看不清眼前人,他说在我来之前有人来找过他,是谁?小胤子吗?为何我会想到是小胤子?小胤子不是去处理政务了?为何要混淆我的视听?南疆的曲子又如何?江南的曲子又如何?
我不由自主的后退,直到被桌案挡住去路,才被迫停下来,他走到我的面前,双眸中溢出的情感好熟悉,却又无比陌生,他说:“先前陛下说不记得南宫月奕,臣就觉得不对,陛下怎么会忘了南宫月奕?陛下怎么会忘呢?臣现在才明白,不是陛下忘了,只是没能记住罢了,今日的风翊,就如昨日的月奕一般,陛下也没能记住。”
我撑着桌案,头好痛,“你在说什么?朕听不懂。”
他扶住我,将我扶坐下,轻声道:“有人篡改了陛下的记忆,用南疆的巫蛊之术,陛下今日醒来可是觉得头痛欲裂,忆不起昨日发生之事?可在御花园中听了箫音,便觉得心中明了透析?”
是,仿佛真是如此,可就算是这样又能说明什么?南疆的巫蛊之术当真能改变人的记忆,就算能又有人敢篡改我的记忆,除了小胤子,对!除了小胤子,“是谁?是谁在朕来之前,找到你?”
他勾唇浅笑,声音如同鬼魅,萦绕在我耳边,他道:“陛下不是已经猜到了么?就是陛下所想之人。”
是小胤子,果真是小胤子!他为何要篡改我的记忆,他被篡改的是什么样的记忆?我总也记不清某些事,原来是因为被他篡改了记忆吗?他为何要这么做?他是对我最重要的人,他怎么害我?面前这个人,我甚至都没有见过几面,为何会对他的信口雌黄深信不疑?不,若是我的记忆被人篡改,他或许是我先前信任之人,那小胤子呢?我究竟该相信谁?连记忆都会骗人,我又该相信谁?
他在我身旁坐下,“陛下现在不相信臣,臣知道,陛下放心,臣一定会想办法,逆转南疆巫术,恢复陛下的记忆。”
南疆的巫术,有人能利用他来篡改我的记忆,他也能再次篡改不是么?“朕凭什么信你?”
“臣只希望陛下能相信臣,臣绝不会背叛陛下。”……臣只希望陛下能相信臣,臣绝不会背叛陛下……我不会相信他,因为这就是帝王,然后……我转身走出了这间内室,他对我说过这句话?为何对我说这句话?是在何情景下?我记不清了,他不只是简单地曲舞公子而已,南宫……月奕……月奕,他……我……
头好痛,我不想去想这些事,可我控制不了自己,小胤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冰冷而陌生,“奴才已经告诉过君子,奴才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陛下,君子为何执迷不悟?”
这不是小胤子,小胤子不会这样说话,我回首看向他,他的身后那些人——是“地弑”!这个他一手组建起来的杀手组织,当年父王嫡子就是死在地弑手中,“地弑”不是已经被他雪藏,现在出现在这里,要杀谁?
……“‘地弑’墨谨,参见陛下!”
这是谁的声音,墨谨是谁?我召见过地弑的人,什么时候?小胤子走到我的面前,他的眼中充满了仇杀,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他,他缓身跪下,“仰首看着我,陛下,时候不早了,该回司千宫歇息了。”
明明是跪在我面前,却像是命令一般,我不由自主的起身,听到月奕在身后道:“执迷不悟的人是你,你真的以为一而再再而三的篡改陛下的记忆,就在保护陛下吗?”
小胤子冷声道:“是不是在保护陛下,我比你更清楚,‘地弑’听令……”
……“‘地弑’听令!杀无赦!”这是谁的声音?是我?我……似乎看到眼前有一道红色身影倒下,那个身影是月奕!“不——不许伤他,朕说过要护他周全,任何人都不许伤他,不许伤他!”
我眼前什么都看不到,只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道:“陛下累了,睡吧,陛下放心,睡醒了,就没事了。”这声音如此令人安心,可这声音背后,是一句冰冷的——
“‘地弑’听令!杀无赦!”
杀无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