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这里不是都内,不是皇宫,我穿着的不是黄袍,这里在飘雪,却不寒冷,我看见一个陌生的男人,不止一个!好多人,他们朝我走过来,我想逃跑,可是不知道该往哪里逃,我是一国之君,我为什么要逃跑?我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却想不起来他是什么人,他对我笑,即便不知道他是什么人,我也知道他是不会伤害我的人,我向他走过去,快走到的时候,他脸上的笑意忽然消失了。
他抬起手,手中执着一把剑,他用那把剑指着我,剑上沾满了鲜血,他的手上,也沾满了鲜血,他杀人了吗?我知道自己不能靠近他,但是我做不到,我一步一步向他走近,他手中的剑,就这样一寸一寸刺进我的心口,我感觉不到痛,也感觉不到害怕,我走近他,走进了他。
他消失了,剑柄握在我的手上,剑刺进了我的身体,我的双手沾满了鲜血,是我杀了我自己吗?
“陛下!”我听见有人在叫我,是他,我知道是他,可我不知道他在哪里,“……陛下、陛下!”
他一声比一声急,在哪里?你在哪里?我的头好痛,好痛……
我猛地睁开眼,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小胤子……”我叫出了他的名字,小胤子?小胤子是谁?为什么我会知道他是小胤子?不对,他不是小胤子,他叫、叫卿胤,对!他叫卿胤!
他抓着我的双肩,看着我的眼睛说,“陛下可是遇到梦魇了?没事,奴才在这里。”
梦魇?对,方才是梦魇,他说他是奴才,奴才……他是奴才,我知道他是小胤子,可却不知道他到底是谁,我是陛下,我为何会是国君?“这……是哪里?”
他脸色忽然变了,就像是梦中的那人,对,梦中的那人就是他不错,他的剑刺进了我的心口,不,是我自己的剑,他愣了好一会儿,才对我说:“陛下当真不知道了?”
他神色凝重,是我错了吗?我不该不知道的,这是大宁的王宫?我是陛下,这里是司千宫,是帝王的寝宫,“朕知道,”我道,“这里是朕的寝宫,朕……”
我为什么会自称“朕”,对了,我是陛下,自然要称朕,可是我……我的头好痛,我该记住什么?我是不是忘了什么?
我看着他,却看不懂他,他松开我,“陛下该起了,今日摄政王进宫有事要禀告陛下。”
摄政王?摄政王是谁?我是谁?我是陛下,可我、我……我好像不是我。
“陛下怎么了?”
他看着我,我从他的眼睛中看到了一丝惊慌,“朕不知道,朕也不知道朕怎么了,朕不是朕,朕……”
他走到床榻边的屏风旁,将上面的华服拿下来,披在我身上,“奴才伺候陛下洗漱,陛下不必担心,无事的。”他就像是有意无意的向我提起一些熟悉又陌生的名字,说着一些事,仿佛从前每一日他都会做这些,他能让我感到安心,就算是我不是我了,他也还是他……我、怎么会这样想?”
他替我洗漱,为我梳妆,代我冠上皇冠,与我一同走出司千宫,往日似乎一直都是这样,我在前,他在后,他一言不发,我就这么走到了要去的地方——政事殿!
这里太熟悉了,这天下应该不会有比这更熟悉的地方了,我步至政事殿下,外面候着一个人,那身身着高一品官服,他就是摄政王,我走过去,走到他的身边时,没有思考的说出了一句话,“君思久等了。”
君思,慕君思,他与我幼时相识,是青梅竹马的臣子,他跟我一道走进政事殿中,等我在殿内玉案前坐下,才向我行礼,“参见陛下!”
既然是青梅竹马的臣子,何必拘泥于这样的礼节?我开口,说出的却是一句“平身”,他起身道:“臣今日是来复命陛下交代的事,安国使臣得到消息后,立刻传信回国,信已经被臣截下了。”
我交代他的事?似乎是让小胤子去传的令,是什么事,是与安国使臣觐见有关,具体的……如此重要的事我怎么会记不得了,我问,“信上说什么?”
他伸手递上一简帛书在玉案上,我打开帛书,上面写这一行字:吾王陛下,臣等将不辱使命,带五皇子回邦,皇子回邦,大安蝰蛇星动,远臣参上!
蝰蛇星动,这是帝王星象,安国是臣国,大宁才是君过。安国使臣的话,看来安国是要谋反,安国要谋反,我抬头看向面前人。
“这件事现在城内的百姓都已经知道了,不知是什么人在都内谣传‘得清蝉王子者得天下’,导致都内人心惶惶,现在百姓都在要求陛下扣留清蝉王子,纵观今日的局面,陛下打算如何处理此事?”
他是在质问我吗?“得清蝉王子者得天下”,清蝉王子又是谁?是使臣信中的五皇子?得他便能得天下,他既是王子,这天下他何不自己来得?为何要以己之身替旁人争天下?我没有想明白,小胤子在身后拉了拉我的衣袂,对了,他在问我该如何处置,“朕知道了,你先回去吧,这件事朕会处理的。”
我不知道我该怎么答复他,但我知道我身后的人能帮我,我只能现将他打发回去,小胤子一定会有办法的。
面前的人没有退下,只是抬头与我对视,他的目光让我感到一丝威胁,他是摄政王,小胤子说过,他有谋反之心,何时说的我忘了,但我还记着这一点就足够了,他对视着我道:“陛下打算怎么做,不妨告诉臣,既然试探安国使臣一事是交由臣处理,那这件事不如也交由臣处理,陛下觉得可好?”
我情不自禁的冷笑一声,一只手放在桌案上的那些奏章上,“君思觉得朕将这些也都一并交由你处理了可好?”
他微怔,后退一步,“陛下说笑了,这件事望陛下三思后行,臣先行告退。”
他言罢走出这政事殿,看着他离开,我才长吁了一口气,小胤子走到玉案旁的桌案边,斟了一杯茶,奉到我面前,“陛下。”
我接过他手中的茶盏,我不是我,我现在清楚的知道我不是我,或是说我的记忆不是我的记忆,我所做所说,都是潜意识的所想,我该是一直如此,可是今日的我同昨日的我不是一个人,可是为何会这样?
我将手中茶盏凑近唇边听到了箫音从殿外传来,“这是?”
“这是江南的乐师?”小胤子拿起砚台中的磨石开始磨墨,他磨墨的声音比丝竹乐声更加悦耳,“这首曲子听来能静心宁神。”
箫音入耳化风,听来心神宁静,我看着专心磨墨的人,“小胤子,你是这天下最了解朕的人,今日的朕是否与昨日不同?”
他磨墨的手顿了一下,只一下便恢复如常,“陛下怎么忽然这么问?今日的陛下与昨日的陛下并无什么不同。”
“当真没有?”不知为何会追问,或许是他的神情让我不信任,“可朕却觉得,今日的朕不是昨日的朕了,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朕?”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开口道:“陛下近几日处理政事累了,陛下日日都是如此,奴才日日见到陛下,陛下与昨日并无任何不同,陛下若是累了,今日这些折子就都交给奴才来看,陛下回司千宫去歇息吧。”
萦绕在政事殿的箫声一直未绝,是我多虑了么?恐怕没有这么简单,在这箫声中我感到了安心,同时也感到了强烈的不安,这不安来自我的内心深处,是小胤子的问题还是我的问题?
小胤子没有给我继续思考的时间,他道:“质子殿下之事,陛下打算如何处置?陛下给了安国使臣五日为期,现在已经是第三日了,再过两日就要将质子殿下送回安国,眼下只怕质子是不能再送还了。”
五日为期?我记得我是说过要五日为期,慕君思说“得清蝉皇子者得天下”,这种事都是子虚乌有的乱谈,但是在帝王面前只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只是清蝉皇子,清蝉……我一定是遗漏了什么!
“陛下?”小胤子唤了一声将我的思绪拉回,我回过神来,我要弄清楚一些事,我放下一直端在手中的茶盏,对他道:“小胤子,你亲自去一趟令尹卿府,告诉他这件事让他给朕一个万全之策。”
我也不知为何会突然想到令尹卿,甚至一瞬间我连令尹卿究竟是何人都忘了,小胤子先是一愣,随后放下手中的磨石,“是,奴才这就去办!”
他走出政事殿,我不知令尹卿是什么人,也不需要知道,我只是需要一个支开他的理由,只有支开他才能做我要做的事!
我走出政事殿,不知道该往何处走,我知道就算只是漫无目的的走,就像我情不自禁的对慕君思说的那些话一样,我能找到我想知道的答案,命令所有人不许跟上来,走在明明完全陌生却能轻易找到方向的宫道中,我看到的宫墙,看到的前路忽然变得虚无,就像我脑中的记忆,虚无……无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