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高估了自己,真的以为能护全月奕,其实不过是一次又一次让他为了我受伤罢了,这一次,我将再没有机会见他舞一曲,在没有机会说一句要护他周全!
他的唇角渗出血丝时,我就明白了一切,到安国他就没有打算活着回去,他缓缓在我面前跪坐下来,虚弱的声音说着这世间最残忍的话,“明日辰时,是臣的最后时限,这宫中……有他安排的人,陛下……陛下只需耐心等待即可。”
耐心等待?耐心等待!等待你死在朕的面前,我在他面前跪下,想将他揽进怀里,却胆怯,不敢去碰触他的身子,我怕我一不当心,就会伤到他。
我忽然明白,我想护全他,其实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他远离我,从南宫氏灭满门,到他进宫,这么多年他都好好的过来了,再次受伤又是因为我,我是最没有资格说要护他周全的人。
我扶住他的身子,对视上他的双眼,他的眼中只剩下了一丝决绝,“你何时……何时……”
何时饮的毒?我说不出这句话,它太过残忍,是对我的残忍!
他勾起唇角,苍白的唇仿佛再次将三年前的那个月奕送到了我的面前,他说,“来见陛下之前,臣猜想陛下不会……忍心。”他忽然笑了,这是他唯一一次笑得不含凄楚,“所以……所以臣来、来见陛下之前就已经饮毒,臣体内的蛊种,会延缓毒药发作,能……能为陛下而死,臣呃……”
他捂住胸口,紧皱眉头,“月奕、月奕……”一定很痛吧!我唤着他的名字,却无法减轻他的痛苦,他缓缓张开双眼,费力的喘息,唇角渗出血迹,“陛下听我说。”
我不住摇头,“别说话,什么都别说!”妄图这样能减轻他的痛苦。
他艰难的勾起唇角的笑意,“无碍!陛下……记着……守在殿外的人,都会被处理掉,陛下等到辰时,有、有鹞鹰叫声,便打开……宫门,到时……陛下……只要、只要走出这间宫室,便能回到……回到大宁。”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朕也要带你回大宁,你告诉朕,是什么毒?大宁的御医一定能解毒!蛊种,蛊种也能引出来,月奕、月奕你信朕一次!信朕一次好不好?朕一定会,一定会保全你的!”我不相信,小胤子能做的这么周全,就一定还能救他的!他不该饮毒,为何要饮毒!
他轻摇首,只是这么简简单单的动作,对现在的他来说,却是万分艰难,他轻喘着,抓住我的手,看着我的眼睛,吐出那两个字来,“陛下!”
陛下!陛下!他多少次唤过这两个字,却没有一次,像现在这么决绝,他说:“陛下还记得……先皇、女帝时的摄政王张……尹之吗?先皇女帝在……在万军城下就、就是用此毒保全了王位,此毒……无解。”
先皇女帝设计摄政王张尹之,用毒酒要了他的性命,保全了王位,那毒酒是,是宫中才有的,据传是毒医以百毒入药制成,没有解药……可是,这药怎会在月奕的手中?“是他!是小胤子给你的?小胤子为何非要置你于死地?小胤子为何这么做?风翊被他所杀,他连你都不肯放过吗?是不是当年母妃之死也与他有关?一定是这样!一定是……”
“……陛下。”他用尽力气握住我的手,却是那么的无力,我冷静下来,“朕知道!朕知道!战不能师出无名,要用你的死来换朕的天下……”
我将他紧紧抱住,既然没有能力保全他,就将所有力气都用来抓住他,“月奕,朕说朕想保全你,到头来却什么都做不了,如果从一开始,你就没有见过朕,该多好!或许你现在还在江南过着普通百姓的日子,至少不必为了一个无用的帝王,而受伤。”
“陛下……”我的耳畔传来他虚弱的声音,只是这轻声的一唤,我却仿佛听到他要说的所有,“明日之后,朕就再也见不到你了,你可知道朕送你出宫时,朕也不想,朕原本以为这样,你便能好好活下去,却还是落得现在的结局。”
“……陛下。”
“你问过朕为何不疑你,朕今日就想问问,你为何不恨朕?若不是因为朕,你便不会落水,不必靠巫医支持才能活下去,即便如此你都不恨朕,朕还有什么资格去疑你?”我轻轻将他放开,将他护在怀中,他的眼中噙着泪,口中缓缓吐出两个字,“陛下……”
“你可知道,朕头一回在那些‘檀郎’中见到你,朕便惊叹,时间还有如此完美之人,这么多年,朕从未见到过能与你相媲美的人。朕那时就在想,幸在朕是陛下,才有机会遇上你这样的人!”他眼中含着笑意,却再没有力气对我露出一个笑意,我对他笑,对他说:“可就因为朕是陛下,明明你就在朕身边,朕却没有时间去见见你,还让流隐将你送给了黄宫人。你不知道,流隐告诉朕的时候,朕将他禁了足,流隐进宫五年,那是朕头一次罚他,就因为他将你胡乱送人。”
“……陛……下。”他始终只是重复这这两个字。
我道:“司千宫中,你在纱幔下唤的那声‘陛下’,朕到现在都记得,你每唤朕一次,朕就要多心疼你一分,那晚你身着红衣的样子,真的很美,朕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的人。今年檀郎进宫,秦开寞也着了一袭红衣,可却不及你一分,朕瞧着闹心,就让他将衣衫脱下,他问朕,是不是因为你,朕才不叫他穿,自然是因为你,因为无人能及你的美。”
他眼中噙的泪顺着眼角滑下,我伸出手去,为他拭掉落下的泪,他苍白的唇,仍旧是唤着那一声“陛下”。
我将他方才给我软玉簪子呈在他眼前,“檀郎晋封之时,小胤子让制衣坊拿了许多件衣裳,让朕替你们选,朕便独独替你选出一件,红衣穿在你身上最美,你身着红衣最美,晋封当日,你便是最美的。”
“……陛……下。”
他的声音越发的虚弱,如同呓语一般,连我都快听不清楚,我只能不停地说,将此生没有说与他听的话,都说出来。
“你可还记得江南柳州?柳州城外那株三合抱的柳树,暮春之时,柳絮纷飞,你站在树下,宛如天人,就像宫中梅园雪景,赪梅映雪,你还没有见过吧!朕该让你见见的,若是你站在梅园中,就是梅花也要失色了。”
“陛……下……”他仿佛要将下半生的“陛下”二字都唤出来。
“我只是雪,你站在雨中的样子,也是极美的。春雨意寒,你站在雨中等朕的样子,朕此生都不会忘记。”
他的双眸已经无力再张开,我听见,他不再唤着陛下,而是唤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他唤着,“沄……儿……沄……”
那次在广陵殿中,他就是这样唤着我的名字,只是那时,我还不知他唤的是我的名字,还在猜测,我的“檀郎”心中是否藏着旁人。
那次虞言则问我,我是否在乎月奕,彼时的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现在我却能明明白白的告诉他,我在乎,我在乎!我在乎月奕,甚至多过了这个天下!
我再次替他拭掉了眼角的泪,收回手时却有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在手心里,原来我也会落泪的吗?我以为成为了帝王之后就再不会落泪了。
我说,“对,我是沄儿,不是什么陛下,也不喜欢这天下,你说你要用你的死来替我争天下,可是,我想用这天下,来换你,还来得及吗?”
来不及了!早就来不及了,我听见了自己的苦笑声,“安王问我,我是否会愿意拿清蝉来换你,若是可以,莫说是清蝉,这天下的所有我愿意倾尽,只要还能换回你,只要你能让我护全你。”
我怀中的人,终于没有气息,他没有再唤“陛下”,也没有唤一声“沄儿”,他这是在告诉我,就算我现在真的倾尽天下,也换不回他了。
我轻声唤着他的名字,“月奕、月奕……怎么?朕食言了,所以你也要对朕食言一回吗?不是说辰时才是最后的期限?你可知道,欺君之罪是要抄满门的,呵……朕怎么忘了,南宫早就被抄了满门,难怪你如此大胆,连朕都敢骗!”
我将他紧紧抱在怀中,“都说帝王是没有爱的,可是我爱上了风翊,又爱上了你,月奕,我是个不配做帝王的帝王,你为这样帝王而死,你可会后悔吗?”
我知道,他不会再给我回答,但——“月奕,朕已经对你食言一回,朕便不会再让你所做的一切都白费,那你想替朕争天下,那从现在起,这个天下朕争定了!小胤子说,只要朕想,朕就是天下人的陛下!那么,从现在起,朕就是天下人的陛下!”
月奕,你若是能听到,你便看着朕如何一步步将你替朕争得的天下握在手中。我抱着他,直到他的身体失去温度,直到不必屋内的烛光也能看清,直到宫顶传来鹞鹰的叫声,鹞鹰的叫声,看来已经到辰时了!
我放开怀中对我食言了的人,起身,向宫门走去,小胤子从来没有让我失望过,这一次他依旧做的完满,我打开宫门,看见了真正的地弑,这些帮我得到江山的人,也将替我得到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