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宫人问斩之后，小胤子问我是否要肃清宵氏宫，毕竟宵氏宫中多是黄宫人一手带出来的，虽说宵氏宫只是观天象，天象究竟说了些什么也还是要我说了算，但这些人留下不免有些碍眼。
我拿起案上广陵殿送来的糕点尝了一口，是月奕派人送来的，说是那个名叫楼衣的小宫仕亲手做的淮州才有的糕点，因为那日见面，觉得当今陛下是个好人，就一直想做给我尝尝，念叨了几日后，月奕便许他做了送过来。
糕点的样子是方砖，没什么可取之处，味道也一般，只是个小宫仕做的，却让我觉得别有一番滋味，兴许好久没被人这样惦记了，没有功利，忘记身份。
小胤子还等着我的命令，将我一直不开口，忍不住又问一遍：“陛下要如何处理那些宫仕？”
我点点头，示意他盘中的糕点，“这糕点味道不错，你也尝尝。”
小胤子摇摇头，眉头微皱，“陛下！”
宵氏宫的事已经拖了有一阵了，黄宫人问斩当天小胤子就问过我，我一直犹豫未定，实在是宵氏宫中人太多，登基之时就曾想过要肃清，但当时根基不稳，宵氏宫又是个特殊的宫室，不是那么容易肃清的，这次趁着黄宫人之事本是个最好的机会，我却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做。
肃清星宫本可以将所有人都遣散，可宵氏宫宫仕数千人，若是全部遣散，一时间无法找出可以代替那些人的人，接下来的祭典就无人完成，我登基后，多数规矩都被简化，有些规矩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简化的，譬如宿人祭天。
小胤子不知看出我的担忧没有，问道：“陛下是在犹豫吗？”
我没有回答，与其说是犹豫，不如说这宵氏宫中人根本就不能遣散，若是不遣散，这些人留在宫中又实在碍眼的很，我不是犹豫，而是找不到可以代替他们的人！
小胤子到桌边斟了一杯茶过来，我抿了一口，没喝出来是什么茶，却和雪目一样有沁人心脾的香气，小胤子道：“这是敬亭绿雪，原是进贡的雪目，可雪目今年都毁了，只好换成了敬亭绿雪，陛下觉得茶水如何？”
我沉思片刻，问：“可找到能代替宵氏宫的人了？”
小胤子果然明白，道：“圣祠庙中有三千，挑出一千来代替宵氏宫绰绰有余，宵氏宫早该肃清，先皇陛下仁慈之心，留下祸患，陛下肃清星宫，为大宁稳固江山。”
这些话不听也罢，我道：“将这些人全都发配边疆，无论生死，此生不许回都内！”
“是！”小胤子领命出了政事殿。
他前脚刚走我就听到了风翊的声音，“陛下还真是一点也不念及旧情，宵氏宫这些人可都是宫里的老人了，陛下说发配边疆就发配边疆，真是让闻者心惊。”
先闻其声，再见其人。风翊手中提着食盒走进来，草草的向我行了个礼，道：“参见陛下。”也不等我让他平身便自顾自的站起，将食盒放到玉案上。
我目光落在食盒上问：“这是什么？药膳？”
风翊便将玉案上的奏章摞到一边，打开食盒拿出里面的东西，边道：“是糕点，臣亲手为陛下做的，要说是药膳也行，里面加了人参、白术和茯神三昧药材，最能静心。”
“糕点？”我端起玉案上的另一盘，“月奕刚送来的糕点，你又送来。”
风翊浅笑着拿起一块，递到我面前，他做的倒是精致许多，花瓣的样子，不知是如何捏出来的，每一个都似乎不同，他道：“就是知道广陵殿送来了糕点，臣才特意做了送来的，陛下尝尝。”
我就着他手上这块咬了一口，虽然样子精致，味道却也一般，再者说，药膳的味道本就是我所不喜欢的，他能将药融入糕点中做出这种味道已经不错，同月奕送来的相差无几，我也实在尝不出有什么出众或不足。
我咽下糕点喝了一口茶水，好奇道：“为何月奕送来你就要送？”
听到我的问题，风翊“扑哧”一声笑出了声，“陛下可是一国之君，臣是陛下的‘公子’，这么做当然是为了和广陵殿的‘君子’争宠了。”
能把“争宠”两个字说的这么理所当然，没羞没骚的人恐怕非他莫属了，不过他来的目的肯定不是为了争宠，我从他发间拔出软玉簪子，把玩着道：“争宠？你可争不过月奕，月奕有倾国容颜，倾城舞姿，你有什么？”
风翊放下手中被咬了一口的糕点，将散下来长发捋到肩后，一笑倾心，“臣有陛下的承诺。”
“承诺？”我下意识的重复这两个字，不曾记得给过他什么承诺。
“那日在宫外，陛下说过会好好待臣，陛下不会食言吧！”他这么一说，似乎真有这么回事，我颔首问他，“嗯，那你现在来就只是为了给朕送糕点和月奕争宠？”
“陛下以为呢？”他从月奕送来的糕点中拿出一块反问我。
我离开玉案在桌边坐下，他跟过来，自顾自的坐下，“这糕点是淮州才有的吧！臣进宫前常吃，味道确实不错，难怪陛下如此偏心月奕。”
首先，我从不曾偏心过月奕，更不觉得这糕点的味道好，其次，现在看来只有他在我面前时敢无所顾忌，显然在我的面前他更像是受宠的那一个。
我不置可否，“这糕点是月奕身边的宫仕做的，你若是喜欢，日后多到月奕宫中走动，叫他宫里人做给你吃便是了。”
他摆出一脸的受宠若惊，“陛下如此关心臣，就不怕月奕伤心？”
真是好也在风翊，坏也在风翊，“你方才还说朕偏心月奕，这会儿又觉得朕偏心你了？”
他摇摇头，长发挡住了半张面，软玉簪子在我手中有些发凉，不想再与他周旋，我道：“你来找朕是为了肃清星宫之事吧！”
见我猜中他的心思，他也不多废话，直言道：“对，臣来找陛下就是为了这件事。”
“那你有何看法？认为朕不该肃清？”我接着问道。
他又是摇头，站起身来走到玉案旁，伸出一只手，又拿起一块糕点，放进自己口中，这才含糊着回答，“陛下打算如何肃清？”
“发配边疆。”我没有任何隐藏，他又拿起一块糕点，这动作倒真是像极了宫外的那些江湖人士。
吃下第三块糕点后，他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才慢条斯理的道，“将那些宫仕都发配边疆，宵氏宫怎么办？祭典由谁来做？”
我将小胤子考虑周到的话同他又说一遍，他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然后问，“陛下可有考虑过，黄宫人一人出宫就能为陛下招来那么多的麻烦，若是这些人在发配边疆的过程中流传出什么谣言，是多可怕的一件事？”
三人成虎的道理谁都懂，他们有千人，若是真有什么谣言传出来，如他所言，恐怕到时就是一发不可收拾，“那你的意思是？”
“不出宫！”风翊吐出三个字，随即不必我问解释道，“臣听说殿下要陛下扩建麋园，不如就将宵氏宫改建成麋园，陛下所厌恶的只是那些宫仕的身份而已，让他们来替殿下照顾这些四足兽，既不让陛下烦神，又不必担心出错，日后顺势将宵氏宫的职分交给圣祠庙，岂不是简单的多！”
如此说来这的确是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只是，“朕已经派小胤子去传旨了。”
“陛下放心。”他得意一笑，“人已经被臣拦在殿门外了，陛下现在将他叫进来便是了。”
他想的倒是周到，小胤子重回殿内，风翊将说给我听的话又对他说了一遍，小胤子似是有异议，却也只是乖乖去传旨，并未多言。
目送小胤子离开，风翊收起严肃的模样，摆出一副好侍妾的模样道：“陛下，臣这算不算为君分忧？”
看不出他在卖什么关子，我没有立即回答，给自己斟了一杯茶，等着他说完，等了一会儿还等不到我回答，他只好自说道：“陛下是不是也该到流清殿去了，自上回回宫后，除了今日和晋封大典，臣都没有见过陛下。”
我抿了一口茶水，“都没见过朕，这些事你都是从何得知?”
看出来我在扯开话题，他道：“自然是因为臣时刻想着为君分忧，所以时时注意着陛下的行踪得来的，难道说陛下不愿意陪臣吗？”
我笑而不语，上回回宫后流隐就在宫中，除了流隐，我似乎谁的宫中都没有去过，麋园逐鹿那一日原是说好要到虞言则宫中去，结果硬是被流隐留住，脱不开身，月奕倒是除了晋封大典还见过一面，却也是因为淮州进贡的缎子好，叫制衣坊制了几件衣裳赏赐下去，他要穿出来让我看看，说起来——
“我赐给你的新衣怎么也没见你穿出来？”赐给风翊的是最好的缎子制成的，与他那件霞色衣衫有些相似，却又不同，那缎子穿在何人身上都必定没有穿在他身上好，便赏给了他，他倒是好，这么不容易见我一面就穿着一件素衣，如何看也不是要来讨君主欢心的样子！
他反应倒是快，不慌不忙道：“陛下若是想看，今夜到流清殿来便是了。”
这话说得，倒像是我极想看他穿上似的，不过，“好！”我应下，“你回去准备，朕今晚去流清殿用晚膳！”
“只用晚膳不留宿？”他还得寸进尺，我乜斜着他不言，他起身行礼，“好吧，臣先告退了。”
“等等！”我唤住他，将软玉簪子递还给他，“束发，这副模样出去，成何体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