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玉案上最后一份折子,小胤子不知已经在身后站了多久,这些折子中有一半是报安道好的,另一半却很是让我头疼,净是些江南来的抱怨,叫人看了心烦,“现在什么时辰了?”
小胤子也不知在想什么,等到我问话才知道回话,道:“酉时刚过,陛下是否要回司千宫用膳?”
不知不觉竟就过了酉时,今晚还答应风翊到流清殿去,这会儿去恐怕连晚膳都用不上,我点点头起身,先到司千宫用过晚膳再去也不迟,左右答应了他要去,没说定时辰,今夜只要去了便不算食言。
小胤子跟随我身后,走出政事殿,自从登基之后,我呆的最多的就是这个政事殿,政事也罢,无事也罢,总在政事殿中,才仿佛能证明我帝王的身份。
从何时起呢?明明只是六年,我却不记得究竟从何时起,我已经习惯了在政事殿中整日整日的度日,就算出了政事殿也不知该往何处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王土之上我却无处可寻。
司千宫的晚膳六年如一日,小胤子从未让那些人换过样式,而这么多年,我本该早就腻了,却因为习惯,连腻都忘了。
在司千宫中用过晚膳早已戌时,宫仕撤下盘盏,我道:“去流清殿。”
因为没有提前告知小胤子,本就也没有打算在流清殿中留宿,走到这间清静的宫室时倍显静谧,侍卫推门,殿门又是虚掩着的,我还未跨入殿门,小胤子还未来得及开口,殿内一声惊呼,“陛下来了!公子——陛下终于来了!”
声音大的惊人,我毫无防备,被吓得一个趔趄,小胤子好歹见多了这样的宫仕,却也忘了喊那一声“驾到”,只见风翊身着那身似霞色的衣衫迎出来,“臣,恭迎陛下!”
他长发未束,是沐浴过,发尾还有些湿,垂在腰肌,湿了腰封……“陛下!”
小胤子唤一声,我回过神来,上前将风翊扶起,宫仕、侍卫被小胤子留在殿门外,风翊同我一道进了内室,内室外的桌上还是放着摆好的晚膳。
风翊将我引到桌边坐下,“这晚膳都换了三回了,陛下才来,臣还以为陛下今夜要食言呢!”
他说着盛了一碗汤递到奉到我面前,汤还是热的,想必是才换上来的,“你还没有用过晚膳?”
他给自己也盛了一碗,“陛下说要来臣宫中用晚膳,陛下不来,臣怎么敢呢?”说着喝了一口汤,“臣都饿了,陛下不饿吗?”
想不到他还真这么认真的等,我以为我不来他会先用晚膳,我冲他点点头,谎言道:“饿。”
他边用竹箸夹起菜往自己口中送,边道:“陛下怕是忘了这回事,用过晚膳了吧!”
“没有!”我拿起面前的竹箸夹起叫不出名字菜送进自己口中,我的确没有忘了这回事,却也的确是用过晚膳了。
风翊却不以为然的摇摇头,“臣在这里等了陛下这么久,陛下若是忘了可就太伤臣的心了。”
我温柔一笑,“朕怎么会忘呢?朕说过会好好待你,就一定会好好待你!”
闻言他放下竹箸,起身走到内室中,“陛下看,臣穿这身可好看?”
这套霞色穿在他身上,一如头一回见面,他站在只燃着一支烛的偏殿中,查看《本草录》的模样,虽不似月奕一般美的惊心,却让人看了舒心,看了便移不开眼,若是说月奕连男子都会为他动心,那么风翊,但凡女子,便不会有人不为之心颤。
我正欲回答,他又收身道:“臣听闻广陵殿的君子收到了陛下的赏赐,便冒雨叫陛下欣赏,陛下觉得同他想比,臣如何?”
原本还想夸夸他,可他偏偏事事都要拿来同月奕较量,若不是知道他的性子,我倒真要以为他是在同月奕争宠了。
我反问他,“你既然对这些事都了解的如此清楚,也必定知道蒙国御史觐见之事,你可知道蒙国御史对月奕的评价?”
蒙国御史当时对月奕的评价是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月奕清如水、美如莲,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这句话,说的就是他!这样的极高评价从蒙国御史口中说出来,我的的评价已经不言而喻。
风翊依旧笑意不减,在我身边坐下,“蒙国御史的话,是他对月奕的评价,臣要听的是陛下的话!”
烛光下,他的容颜不似日里一样清晰,迷蒙中让我有些恍惚,其实他的容貌不算太出众,却总能让我莫名觉得安心,同月奕想比他自然是逊色。
“难道陛下觉得臣不如月奕?”我迟迟不答话,他失望的神情表露无遗,自袖袋中取出那只软玉簪子,将半湿的发束起,口中道:“亏臣白费了这些心思!”
他说这话时,虽面上很是不悦,眼中却分明带着带着笑意,仿若方才一幕只是他为了同我都去说的玩笑话。
月奕的性子柔,容貌生的也柔,长发不束时,浅笑回眸间都透着柔意,怎么看都是美的,风翊不同,他的五官俊俏,是公子的样子,束起长发才更有如玉人此世无双之感。
此刻他用软玉簪子将长发束起,倒是比方才不束的模样更加让人倾心,我道:“你与月奕各有千秋,朕分不出谁胜于谁,下次可别再拿这个问题来困扰朕了。”
他却不依不饶,“陛下说的可是真心话不是来敷衍臣的吧!”
我有意不说明白,而是道:“你以为呢?”
他便笑了,拿起竹箸开始用膳,亦或是真等的饿了,亦或是明白我已经用过膳,他没有在意我是否用膳,自顾自的吃。
直到宫仕将残羹撤下去,他与我一同进了内室,内室中除了我和他再无第三人,他在床榻边坐下,意味深长的唤了一声“陛下”,我被他这一声唤的有些愣神,不知他又在打什么主意。
他目光与我相遇,“陛下难道就没有什么想做的吗?”
我不由的向后退,帝王的尊严却没有准许我这么做,我问:“你想侍寝?”
这回愣神的是他,他愣了片刻,“哈哈哈……陛下,臣、臣在陛下眼中看来就那么像是在投怀送抱?还是说陛下想让臣侍寝?若是陛下想让臣侍寝,臣恭敬不如从命哈哈……”
我双目注视着他,此刻我的目光必然是冷漠的,他笑着笑着收了声音,正声道:“臣是想问问陛下,上回出宫遇到唐大人之事,陛下都没有好好看看都内,陛下可还想再次出宫去?”
我早猜到他让我来流清殿不会只是为了简简单单的“争宠”这么简单,原来是为了出宫,我道:“你就这么想出宫?”
“当然想,臣本就是宫外人,宫中的生活太无趣,陛下就不想好好看看自己的江山,见识见识宫外的世界?”他毫不避讳的说出这句话,我原本一直以为他的性子同月奕一样安静,原来是我不够注意。
这就难怪他会去见月奕,会深夜为月奕研究药方,在宫中待了六年武功依旧好,还自己通晓了医术,若是风翊能有流隐一半的性子,流隐离宫后,虞言则进宫后的日子,宫中也不会那么安生!
“去见识朕的江山,的确是个不错的好主意。”我说到此顿了顿,还没有说出后面的话,风翊就立马起身,“那就趁现在,陛下和我一道出宫,我这就去拿素衣。”
他说着就准备行动,显然是已经预备好的,今日若是没有劝动我,恐怕他就要自己出宫了。
我拦住他,道:“不急,要出宫这次我们也不能私逃。”上回给我的教训算是够了,这次若是再来一次,恐怕小胤子要被逼疯了。
“那陛下的意思是?”风翊像是生怕我会后悔,紧着问。
还有一件事能让他如此在乎,这还真是出人意料的获得,我还当他对何事都能不骄不躁,泰然处之。
“这次出去,朕要明目张胆的去,不必偷偷摸摸。”我道:“我会交代好小胤子,正好江南一带来的折子多了,朕去微服私访,好好看看这些到底在抱怨什么。”
闻言,他问:“那陛下打算带何人去?”
带何人去,这一回自然不能我和他两人去,若是江南真有异状,恐怕去了至少一月有余才能回来,宫中人本就不多,就算都带去也不碍事,我道:“除了小胤子,都带去!”
他饶有兴趣的点点头,看样子是此趟会是不虚之行。
言已至此,该说的话都说了,我也没有在待在这里的必要,我起身,他道:“陛下这是要走吗?臣还要为陛下侍寝呢!”
他说着便要去解自己的腰封,我停下脚步,看着他将腰封解下,外衫顺着里衣滑落到地上,他还要抬手去解里衣,抬头发现我没有动,手上的动作顿了下来,“陛下,你?”
“风翊公子不是要为朕侍寝?朕自然是在等你。”明明是我的公子,却处处想调戏我,既然如此,我就陪他。
“陛下……”他欲言又止,好一会儿才行礼,“恭送陛下!”
我走出流清殿,明明看似是赢了他,却莫名有些不快,朕的人,竟不愿为朕侍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