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梅园守着的是小胤子,现在这个点还早,赏梅宫宴从申时末开始,现在才刚过了未时,清蝉就已经站在我的面前。
小胤子命人半月之内在梅园中搭建了赏梅台,此刻他站在台下,我坐在台上,他一袭珠蓝飞羽纹的衣衫,倚着一株梅树,一只手把玩着梅枝,另一只手藏在斗篷中,大约是抱着一只小兽,那晚之后,我便让小胤子派了鹰眼监视他。
鹰眼给的结果,他不是终日待在冷宫之中,就是偶尔有时会到麋园看看那些四足兽,甚至他在冷宫中时只是自己同自己对弈,旁的什么都不做,要不就是他将该做的都做好了,要不就是我多虑了,那日司千宫中,他确实只是巧合。
“陛下,为何一直看着我?”他离了梅树,上前几步,走上赏梅台,将手中的梅枝插在我身前右侧的白瓷瓶中,收回手去,将怀中的东西露出来,还是那只白狐,只是比初见时长大了些。
他抱着狐站在我面前,居高临下,他身上君主气势,与生俱来,如同我初见他时,即便他是以那般姿态出现却能震慑到我一样。
我道:“总这么站着,清蝉不累么?”
他便笑了,“陛下终于记住了我的名字,”说着,他在我身边次座上坐下,“宫宴还要半个多时辰才开始,陛下怎么这么早就到梅园来了?”
我为自己斟了一杯茶,这是红茶,茶水是梅花上的雪水煮的,茶水带着梅花的清香,我轻抿一口,反问,“那清蝉为何来的这么早?”
他抚摸着怀中的白狐,扭头看向梅树,“梅园自从被陛下定为今日宫宴之所后,便锁了门,这么美的景色,自然是能多欣赏一分便多欣赏一分了。
这么美的景色,若真能心无杂念的欣赏自然是好的。“你很喜欢这只狐,到哪里都抱着它。”他回过头来对我勾唇浅笑,“先前那只白狼呢?可是因为白狼性凶戾,不讨你喜欢吗?”
他将白狐放在腿上,斟了杯茶,却没有饮,而是将茶盏凑到狐面前,那狐嗅了嗅,茶盏,低呜一声,他才将茶盏凑到自己唇边,轻抿一口,道:“那只白狼,性情并不凶戾,只是有一日,我就像方才这样,将宫仕送来的糕点给它,它乖乖吃了,吃了之后便睡了,再也没醒过来。”
有人给他下毒?在我大宁的王宫内,居然有人回给安国质子下毒,如果不是我的命令,谁会这么做?他看向我,道:“这件事陛下不知道也正常,毕竟只是一只白狼,玩物罢了,只是可惜……”
可惜什么,他没有说完,只是将手中茶盏中的茶水饮尽,然后从面前的盘盏中拿起一块糕点,掰下一点喂给白狐,狐本是肉食兽类,却竟然真的吃了他喂的糕点。
我越发觉得他不该生在皇室之中,可他不仅生错了地方,更是生不逢时,偏偏成为帝王天下的牺牲品,在这里,他能得到最大的恩赐,就是我的怜悯。
“大宁今年的雪下得好,不知安国是否也有如此美景,清蝉,你到大宁四年,当初是安国为表诚心,才将你送来为质,如今天下太平,安国的诚心,朕也看到了,你可想回去看看?”
他身子一僵,眼神忽然变得空洞无神,就连他怀中的狐都感觉到他的异样,低低的呜咽起来,他喃喃道:“回去……么?”
是不愿意回去,还是想不到我会这么问他?他道:“我没记错,陛下去岁就已经向御史大人提过想让我回国之事,御史的话,陛下——可还记得吗?”
御史的话……“你若是想回去,只要朕开口……”
他打断我的话,“陛下,清蝉若是想回去了,会告诉陛下!”
也罢,我颔首,重新为自己斟了一杯茶,在大宁,他还有我的怜悯,在安国,恐怕连一丝怜悯都得不到。
沉默了一会儿,他站起来走到我身边,“陛下在宫中建麋园,却从未去看过里面的四足兽,这些兽类都是有灵性的,陛下若是无事时,多去看看。”他在我身侧俯下身来,“陛下试试。”
我从他怀中接过那只狐,温温软软地,难怪他总喜欢抱着它,就算只是抱着做暖手,都是好的,狐发觉抱着自己的人换了,抬起头目光一直跟着他,看着他回到次座上坐下,它忽然开始呜咽,难道是以为他不要它了?
白狐在我怀中挣扎,挣扎着想回到他的身边,我放来双臂,它便跳下去,迈开四肢跑回他身边,在他衣摆上蹭着。
“看来,它不喜欢朕。”
他抬首看向我,吐出两个字,“沄儿,”我手下一滞,他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我不曾告诉过他,他接着道,“云儿,到陛下身边去。”
那只狐像是听懂了他的话,却还是不愿意,在他身边趴着,低低的呜咽,他抬手给它顺毛,俯身抱起它,“云儿怕是怕陛下,陛下九五之尊,云儿是山野小兽,怕陛下也实属正常,陛下莫见怪!”
见怪?我难道还会同一只小狐介意不成,只是这狐的名字,“你唤它云儿,这名字是你替它取的?”
他张口正欲回答,小狐突然从他怀中挣脱出来,一跃而起,动作之间,一团雪球击打在了清蝉胸前,击打的力道有些重,清蝉捂住胸口拦住不安的小兽。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我还没有弄清楚是怎么回事,赏梅台下传来一叶的声音。
一叶跪爬在雪地里,一只手使劲拉着呆愣住的秦开寞,直到将他拉的跪下,口中一个劲的求饶,我下意识起身,“秦开寞,你想做什么?”
台下的秦开寞也刚回过神来,“陛下赎罪,臣妾只是看梅园的雪景好,才和一叶嬉闹的,臣妾也没做什么,不过是个雪球罢了,又不会伤人。”
他不等我让他平身,自己先起身,看向我不卑不亢,明明都已经及冠了,行为还这么没分寸,小胤子当时居然还说我选对了人,这次他可真是走眼得很了。
我不再看他,“清蝉,你可还好?”
他摇摇头,将摔成碎雪的雪球用双手捧起来,重新团成一个雪球,“不过是个雪球罢了,又不会伤人。”他吐出这句话的同时,将雪球向秦开寞扔过去,速度快,力道也大,秦开寞惨叫一声,被击倒在雪地上。
一叶“哇”的一声哭出来,扑到他身上,“少爷,你没事吧少爷,呜呜……少爷你可不能死啊,你……”
秦开寞翻身坐起,抬手敲在一叶脑袋上,“哭你个头啊,一个雪球还能砸死我?”
见秦开寞无事,一叶破涕为笑,秦开寞左手在雪层上抓起一把雪,迅速团成团,再次朝清蝉砸过来,这次是瞄准了,清蝉倾身躲过,雪球越过他,砸在我身边的地上。
秦开寞向他挑挑眉,“不错嘛,清蝉王子,要不要下来比比?”
清蝉居然不推辞,起身将小狐交到我手中,俯身的刹那,秦开寞又扔过来一个雪球,他反手接住,反身道:“新主子这个雪球若是砸到陛下身上,”他说着将雪球扔出去,这次秦开寞有了防备,躲过了他的攻击,追问:“如何?”
清蝉跳下赏梅台,屈膝顺势抓起一把雪在手中,“会如何,就只有陛下知道了。”
秦开寞解开厚重的斗篷扔给一叶,弯腰捧起一捧雪,对我道:“赏梅夜宴,陛下会因为这种小事罚臣……啊!”
清蝉出其不意,一个雪球准确的砸在他的脸上,秦开寞甩甩被砸的有些闷的脑袋,将手中的雪球回击回去,“你居然趁人不备,看我怎么收拾你!”
一叶抱着斗篷退到一棵雪梅树后面看看二人,在某些方面,一叶确实有可取之处,只是,他与秦开寞一样,都不适合这个后宫,他太天真,只要这宫里有人想让他死,他就绝对逃不过去,不过,跟在秦开寞这样的主子身边,他能活下来,也委实不易。
两个人一来而去的扔着雪球,看着秦开寞气势挺足,吃亏的却总是他,清蝉披着厚重的斗篷,动作都比他来的敏捷。
“嘭——”原本已经占了上风,清蝉握在手中的雪球却突然摔在了地上,连秦开寞扔过来的雪球都没有躲开,身子重重的摔在雪层之上。
秦开寞一愣,脸上的笑意僵住,快步上前,“你没事吧!雪球不会伤人的!你……你怎么了?”
我不由握紧手中的茶盏,稳坐座上,清蝉撑坐起来,缓缓起身,“无事,只是站的久了,有些累罢了,让新主子扫兴了。”
秦开寞唤来一叶将他搀上赏梅台,在我身旁次座坐下,一个能在如此寒天中,赤足走在雪地上都安然无恙的人,身子不可能这么弱,他在大宁五年,也从未听说过抱恙,不可久站吗?
“陛下,盘盏堂的两位主子来了,时辰差不多了,宫宴是否可以开始了?”小胤子进园通报,我颔首,他拍了两下手,梅园烛灯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