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淮州时是三日之后，柳州在上，距离都内最近，柳州如其名，江南之内，尽是河湖，柳州城外就有一条河流，河边植满了柳树，现在来正是柳絮纷飞的日子，墨谨在城外停了马车，都内的马车与州城不同，为了隐藏身份，我们弃车步行。
城门处有一棵足有三合抱的柳树，纷纷扬扬的飘着柳絮，微风拂过，仿佛置身世外，美而不张扬，月奕走近柳树，似是忘了情。
他站在柳树的飞絮中，一身红衣，如同赪梅映雪，每一次他都能让我见识到他的美，或摄人心魄，或惹人怜爱，或只可远观，此刻的他，让我觉得那么的想接近，明明他在我面前卑微的连话都不会多说，我却仿佛难以触及他。
他太过清冷，太过美好，风翊说的对，我是在乎他的，只是那种在乎是否关乎男女之情，我无法明了，我只知道，这个人不可亵玩，却一定要留在身边，任何人都不能染指！
他缓缓伸出一只手，接住飘落下的柳絮，又放开手，让柳絮从自己的指尖飘落，我忽然注意到，虽已经赐簪晋封，他的长发却没有如风翊一般束起，依旧是披散在下来，垂在腰际，从他的背后远远看看，眼前的人，是个美人。
风翊突然走进画境，破坏了画面，他走到月奕身边，在他耳边低语一阵，月奕面露疑惑，随后环视四周，慌忙朝我走过来。
不知何时城门处已经聚集了人群，似乎都是在看他，我的目光一直落在他的身上，一直没有注意到旁边的反应，若不是风翊提醒，恐怕要造成混乱，到时可就麻烦了。
风翊也随后回到我身边，“陛下，我们先进城吧。”
我点点头，朝城门出走去，城门处围着的人似乎没有让开的意思，楼衣看到这阵仗就已经躲到了墨谨的身后去。
突然有人伸手拦住月奕的去路，“这是哪家的花魁？生的这么美，这些日子城内可不太平，依我之见不如和本少爷回家，还能保你周全！”
说话之人穿着打扮就是纨绔子弟，他一开口，围观之人就散了一半，似乎是怕他，剩下没散的大概也是他的人，他说的上前要动手，月奕后退一步不知所措，我冷声下令，“墨谨！”
墨谨正欲动手，风翊突然一把将月奕揽入怀中，“这位公子放尊重点，我家娘子可不是什么‘花魁’，我们是从都内来的行商之人，在下看公子也是位豪爽之人，不如交个朋友，若是公子再对我家娘子无礼，可就莫怪在下对公子不敬了！”
他面带笑意，却句句威胁，那个浪子似乎有些忌惮他由都内而来的身份，收回手别在身后道：“交朋友就不必了，不过本公子奉劝你们一句，城内今日不安生，别丢了你的小娘子，我们走！”
“多谢公子提醒，在下会记住的！”风翊放开月奕，对着那浪子的背影道，又转身对我道，“陛下，臣有办法解决这件事了。”
估计是那浪子的话给了他启示，他说出这句话时有意无意的望了一眼身边的月奕，不正经的咂舌道：“还真是倾国倾城貌！”
我隐隐猜出他的想法，“你该不会是想拿月奕当诱饵，逼出作祟的‘鬼神’吧！”
今日城门这件事，虽没有惊动州府，在柳州城内也必定会流传开来，那些“鬼神”的目标都是歌姬舞娼，美貌女子，若是拿月奕做诱饵，诱出他们的机会倒是很大，只是如此一来便会陷月奕与危险的境地，这个险值不值得冒，还需商榷。
风翊摇摇头，“陛下多虑了，拿月奕做诱饵若是他有什么三长两短，臣可担待不起，臣倒是觉得可以拿墨谨做诱饵。”
我看向墨谨，生的倒是还可以，可怎么看也不像是能做诱饵诱出那些“鬼神”的样子，我张了张口，正欲道你可以自己去试试，便被楼衣没大没小的打断。
“你在和陛下悄悄说什么呢？方才占了我家君子的便宜，都不说一声抱歉！”这么大声的说出“陛下”二字，若是经过方才一闹这会已经没有人了，我非缝上他的嘴不可。
风翊道：“我们先进城吧，今夜再商定此事！”他言罢，朝楼衣走过去，口中道，“我若不占，方才这便宜可就让那人给占去，肥水不流外人田你懂不懂？”一本正经的胡言乱语。
楼衣可不乐意，“你这是狡……”
“楼衣，不得无礼。”月奕开口阻止他，却没有半分呵责的意思，难怪他说话如此不懂规矩，都是他家主子将他给宠坏了，若是放在旁的宫仕身上，这般说法，非掌嘴到他不能开口为止。
他还算听话，月奕让他住嘴，他便住嘴，只是还不服气，对着风翊做白眼，风翊伸手揉揉他的脑袋，“你还真护你家啊……”
他话音未落，楼衣猛地一口咬在他的手上，痛的风翊倒抽了一口凉气，“放肆！”看到风翊手上，我不假思索开口，听到我的声音，他也意识到自己过错，慌忙松口，风翊抽回手，手背上的齿痕清晰可辨，渗出血来。
“楼衣！”月奕惊呼一声。
他敢伤风翊，风翊如何也是他的主子，小小宫仕，也被宠的太过分了！“墨谨，掌嘴！”
“陛下！”月奕猛地跪下，“月奕管教不严，陛下要罚就罚臣，求陛下放过楼衣！”
若是旁的，见到月奕如此维护他，我恐怕还会开恩，可他伤了风翊，无论如何也不能放过，“墨谨，掌嘴！”
“是。”墨谨不带情感的吐出一个字，月奕迅速起身护住楼衣，“要罚就罚臣，请陛下放过楼衣！”
我还从未见过哪个主子护宫仕护的如此厉害，掌嘴只是小惩大诫，他连这点惩罚都不舍得让楼衣受，究竟是将他当成了什么人？
只是若因此就姑息了楼衣，才不像是我，我点点头，“好，你代他受罚，墨谨，掌他的嘴！”
“陛下！”风翊抢在墨谨应话前，开口唤住我，“只是皮外伤，陛下何必动怒，这里是城门，若是在这里惩罚，来往人多，恐怕不妥，不如我们先到城中去，快晌午了，臣都有些饿了。”
连我惩罚那些势利的宫仕他都会求情，何况是月奕，他对我温柔的笑着，我点点头道：“不急，惩罚过了再进城。”
月奕已经准备好了受惩罚，风翊突然道：“陛下非要惩罚的话，就让臣代他受罚好了，君子被掌嘴，若是伤了脸，臣怕陛下回想起来，一气之下赐死了墨谨，可如何是好！”
他的话偏偏就是能消气，在说再去恐怕要我代他受罚了，我挥袖往城内走，“这次看在风翊为你求情的份上就饶你一次，再敢对主子不敬，可就不是掌嘴这么简单！”
楼衣怕是已经吓得不敢开口，身后就只有月奕道：“谢陛下！”
江南的城中的确与都内不同，街道上人来人往，月奕的衣着在宫中倒是不觉得，到了这柳州城内，时时都被人打量，太过惹眼，风翊没生记性，揽着他走在正街上，犯了错，楼衣不敢上前，远远跟在墨谨身后，我还有些担忧他走丢了，看月奕那么护着他，若是走丢了，可不知月奕会如何。
我不曾来过江南，只能跟在风翊身后，他倒好拉着月奕便忘了我这个陛下，他们在一个小摊上停下，上面放着些簪子之类。
明明都赏赐了他紫玉簪子，他却将目光落在这些连玉石都不是的簪子上，这些簪子制作粗劣，寻常百姓用来还好，若是给他用，多少有些不合适。
他在摊前站了一会儿，拿起一只在月奕发间比划一番，将簪子收下，转身走到等候着的我，将簪子呈在我面前，“陛……碧儿可喜欢？”
簪子上的花纹是蝶状，做的并不精致，原以为他是在为自己挑选，想不到竟是为选的，我道，“朕……我无需这些东西。”
他便自作主张的替我将簪子簪入发间，道：“你赠我紫玉簪，这支簪子，就算是回礼，嗯……不对，应当说是定情信物。”
定情信物，帝王有情可定吗？我没有回应他，这支簪子，我该拿下来扔了才是，帝王有情，却不会定情，否则母妃就不会被打入冷宫，我也不会成为今日的帝王，可既然成为了帝王，我就该成为帝王该有的样子，只是想抬手将簪子拔下，我却——不舍。
“既然收下了便是情定一生，”他在我身后道，“果然很饿，碧儿你饿吗？我们先找家客栈吃饭吧！”他说着回去勾住月奕的肩膀，往前走去。
月奕的目光与我有一瞬的交汇，他的目光中包含的是什么样的情感，我似乎能读懂，有仿若不懂，我曾以为我能以王兄的为基奠登上王位，就能做一个如父王一般，甚至比父王更加冷血无情的帝王，可是面对他们我却狠不下心。
我曾以为我对流隐的种种迁就都是因为诗适秦，可若没有诗适秦，我又真能对他狠得下心来吗？对流隐、对月奕、对风翊，我都狠不下心来，正如我不会只有一位夫君，也不会定情，与其如此伤了这个，伤了那个倒不如从未拥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