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了今日的最后一封奏章,小胤子呈上蒙国来的信件,信件中说:今年的朝贡就由虞言则代行御史之礼,不再另派使臣,蒙国使臣朝贡,后来都是在三月初时,正是初春之时,虞言则说开春就带月奕回来,这样也算是快的了,现在这会儿屋外还下着雪,我现在只盼着这雪能快些结束,三月初时,天才刚暖起来,看今年这雪,若是遇上倒春寒,只怕月奕的身子受不住。
我放下信件,“什么时辰了?”
小胤子将信件收起来,理了奏折,替我将斗篷拿来,道:“酉时了,陛下是否要用晚膳?”
屋外的雪还一直在下,现在这会儿,估计道上的积雪也不方便行人了,“让御膳房将晚膳送到政事殿来吧。”
小胤子自作主张的为我披上斗篷,道:“陛下今晚可不能在政事殿中歇下,陛下忘了,司千宫中还有位主子在呢。”
他不说我倒真忘了,司千宫中的那位,其实不必理睬倒也可以,只是宫中人多嘴杂,若是此时传出宫外去,让前朝朝臣知道,只怕这位秦公子原本名声就不好,还要担上个侍寝当夜被陛下冷落的名声。
小胤子道:“奴才早就命人清了道,陛下还是回去司千宫吧。”
到底还是要回去的,我倒不怕坏了这位秦公子的名声,只是若是不去,怕到时他父亲心中可不大快活。
走出政事殿,殿外宫道上的积雪已被清理干净,只有些许落雪在上面,我坐上龙辇,今夜都内凉的很,不知道蒙国王城现下天道如何。
司千宫犹如那日月奕被会错意的小胤子送上床帏时一般,燃起了大红喜烛,小胤子在殿门外停下,我独自走进殿内,殿内一片寂静,所有的宫仕都被撤走了,走进内殿中,床榻外罩了纱幔,床榻内的人在烛火的映衬下看不清身姿,我上前两步道:“将衣衫穿上,出来吧。”
屏风上并没有衣衫,想必是在床幔内的人身边,我说出这句话,纱幔下的人没有任何反应,我提高声音道:“秦开寞,将衣衫穿上出来。”
床榻上的人依旧没有动,我上前拉开床幔,床榻上的人已经安睡,方才这两声似乎是吵到他了,却也没有让他清醒,我拉开床幔,纱幔外的烛光照进去,他才不情不愿的睁开眼。
他看向我,从被褥中伸出一只手揉了揉眼,迷迷糊糊的问:“你是谁呀?”
午膳时还同我说了那么多话,这会儿是睡迷糊了,连我是谁都不知道了,我看着他不语,他似乎想了好一会儿,才有气无力的吐出一句,“哦,是陛下,陛下换了身衣裳,臣妾都不认得了。”言罢,他翻身将手缩回被褥中,继续睡。
难怪兵部行事恨铁不成钢,他这幅模样确实叫人气不打一处来,我抓住被褥一角将被褥整个掀起,他一惊翻坐起来,抱着被褥无辜的盯着我,“陛下这是干什么?”
“朕做什么?你不觉得你此刻的行为有些不合规矩吗?”
他阴着脸,好一会儿才下床将放在枕边的大红喜袍穿在身上,走到桌边,给自己斟了一杯茶,饮尽,才跪下道:“臣妾方才睡糊涂了,陛下赎罪!”
就连请罪的样子都这么不成规矩,让人看了又好气又好笑,我在桌边坐下,“外衫脱了。”
他抬眼看着我,“陛下说什么?这么冷的天,陛下又不许我躺在床上,又不许我穿衣裳,陛下这是真想让臣暴病身亡吗?”
我解下斗篷,扔到他身上,“外衫脱了,披这个。”
他踌躇片刻,将大红喜袍脱下,抱着斗篷坐在我对面,“陛下,臣妾是不是触犯了宫里的什么禁忌?”
我不言,并非什么禁忌,只是这大红的喜袍,有人穿过之后,便再不想看到旁人穿在身上,他又为自己斟了一杯茶,捧在手中,道:“臣妾听说,陛下的宫中有个谪仙似的公子,三年前还曾在蒙国御史朝贡的宫宴上,用一曲舞姿征服所有人,被蒙国御史大肆称赞,据说,这位公子就喜着红衣,陛下就是因为这个才不许臣妾穿这喜服的么?”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当时是宫宴,若说外人也只有慕君思一人,可这些话必定不会是慕君思传出去的,他又怎么会知道?
他将手中杯盏中的茶水饮尽,“臣妾是听乾晟殿下说的,臣妾前两年去云梦泽是正巧遇见乾晟殿下,那日殿下遇到一位美人,说要引荐给臣妾,臣妾说臣妾不喜美人,殿下才向臣妾提起这位公子,说若是见了这位公子臣妾就不敢说自己不喜美人了,不知他是哪个宫中人,臣妾想明日去见见,这谪仙似的公子到底是什么样子。”
“月奕,现在不在宫中。”我竟下意识的向他说了真话,他露出一脸疑惑,“还真有这么个人,可既然是宫中之人,为何会不在宫中?”
“宫中去的人没告诉过你,进宫是不能带随侍的吗?你为何还要带一个进来?”我换了话题,他越问越深,我不想被他触及那个真正的禁忌。
他也是个明白人,听我这么问就知道,我不想再同他说下去,稍微思索片刻,他道:“说过,只是陛下不是也说了,若不是一叶,陛下可找不到能伺候得了臣妾的人,臣妾不想给陛下添麻烦,所以只好带着一叶进宫了。”
好一句不想给我添麻烦,“你很聪明,可朕看他倒是有些愚钝,如此聪明的少爷身边怎么会跟着个那么愚钝的随侍?”
他摇摇头,不以为然,“陛下此言差矣,臣妾就是喜欢像一叶这样有股子傻劲的人。”大约还是有些冷,他将斗篷裹在身上,“太聪明的人待在身边一点也不好,太会讨人欢心,将人哄的死死的,回头再给人一记闷棍。要不就是太会耍小聪明,净会出些馊主意,出了事父亲还得罚我,一叶便好,从来是我说什么便是什么,不会唠叨,也不会给我找麻烦。”
“看来你很是喜欢一叶?一叶,这名字倒是特别。”
他颔首,“一叶这名字还是臣妾取的,意为‘一叶障目不见泰山’,陛下怕是觉着这不是什么好寓意吧!”
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意为被局部现象所迷惑,看不到全局的整体,比喻目光短浅之意,当真算不得什么好词。
他解释道:“这人生在世本就短短数载,恕臣妾直言,臣妾不是什么大公之人,没有为天下人谋福祉的愿望,也不打算为子孙后世而活,更不想在朝堂之上一展宏图,臣妾胸无大志,只觉得好好过完此生就好,一叶障目,苟得当下便好。”
“一叶障目,苟得当下。”我重复一遍这句话,“你,当下过得可好?”
他连连摇头,“不好,臣妾当下一点都不好,陛下,这屋里好冷。”
他说出来我才感到丝丝寒意,还真是有些冷,大约是暖炉里的炭火没了,宫仕也没有进来添,他又道,“臣妾现在饥寒交迫,陛下这宫中头一日,陛下这是要给臣妾个下马威吗?”
我轻笑,唤来小胤子,小胤子进屋见此情形便明白了七分,“陛下,奴才这就让人来添些炭火,可要让御膳房的人将晚膳送进来?”
我颔首,小胤子退出去,秦开寞挪到离我近些,轻声道:“陛下的这个奴才就太聪明了,应当像一叶一般才是最好。”
“朕不是你,朕需为天下苍生着想,若是用一叶在身边岂不是事事都要亲为?方才他就不必朕说便知道朕要什么,这样不好?”
听到我的反问,他若有所思,又给自己斟了杯茶捧着暖手,他道:“可臣妾还是喜欢一叶,没有心思,也不会乱猜臣妾的心思。”
奴才倒是没有心思,主子的心思倒是不少,我道:“朕也不喜欢太聪明的人,尤其是后宫中,太聪明了,留在朕身边朕不放心。”
他便笑了,“陛下这是在说臣妾吗?陛下不喜欢臣妾太聪明,那日后臣妾就笨些,虽说臣妾笨些陛下也未必喜欢,可总好过被陛下不喜欢,陛下说臣妾说的可对?”
他就是太聪明,却是大智若愚,说话没有分寸,句句又都掌握在点子上,幸好他不学无术,他若是学了,只怕当下朝中口舌之争,必然是无人能与他匹敌的。
小胤子走进殿内道:“陛下,晚膳到了。”他手中拿着一件外衣,走到秦开寞身后,“主子请更衣,天寒雪重,主子当心身子。”
秦开寞乖乖伸开双手让小胤子替他更衣,他在小胤子看不到的地方朝我做了个表情,我看出他的意思,大概是想说小胤子果然是太聪明了。
小胤子说我选对了人,我倒是觉得我不该将他选进宫中,他是个如乾晟一般生来就该自由自在之人,在宫中如他所言,说不定哪一日,还真会被我说斩首便斩首了,那才是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