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尘果然主动来找我,却我出乎我的意料,还没有等到次日,他就来了,当天夜里就入宫来求见,令我失望的是,他没有他的父亲沉稳,恐怕是怕我早朝之时就下旨,他想赶在这之前来说服我。
小胤子带着他的公文前来禀告,“陛下,司徒大人在殿外求见。”
我并不打算为难他,挥袖道:“让他进来。”今日早朝结束后,大臣之间没有一本折子呈上来,我心下结果不过两个,可是一招棋差便是满盘皆输,这步棋到底该怎么走,手中的棋子太难落下!
小胤子领了命,却没有直接去传话,踌躇了片刻,道:“月奕君子也在殿外求见,是不是……”
自从他误闯麋园之后我便在没有见过月奕,他次次求见也都被我驳回,现在又来了,我已经避他半月有余,他这又是何必呢?我不愿伤害他,也不想要他做旁人的替身,难道就在宫中安享一世不好吗?
我摇摇头,“给他回了话,就说朕政务繁忙,现在不想见他。”
小胤子皱起眉头,劝道:“奴才已经这么回过了,月奕君子问,陛下已经避他半月有余,究竟何时才肯见他一面。”
不是我不想见他,只是不知该如何面对他,我合上双眸,“你去告诉他,朕许他的东西都会予他,朕不见他是……罢了,劝回去吧。”
小胤子走出政事殿,司徒尘进来向我行礼,“参见陛下。”
“平身,爱卿现在进宫,是为了今日早朝之事。”我无心与他多余周旋,开门见山。
他并未起身,“陛下,微臣知道现在陛下也没有定论,微臣有一法子,可试试这质子究竟是该送还是该留。”
和他父亲一样,想到法子才进宫来找我,今日早朝他若是没有在朝堂之上与慕君思太仆令等人针锋相对,还能私下一用。
小胤子从殿外进来,眉头紧锁,他走到我身边,俯身在我耳边低声道:“陛下,月奕君子不肯离开,说要等到陛下忙完政务为止。”
我不由攥紧手心,这时候我该心软吗?我吐出三个字,“随他去。”
也该狠心一次了,小胤子没有多言,我看向司徒尘,“你方才说什么法子?”
司徒尘目光疑虑的在小胤子身上停留片刻,才道:“陛下现在就放言出去,说安国质子不能送还,但此时要经由宫仕之口,不经意间透露给使馆的使臣,看看使臣作何反应,若是不送还皇子,是否会影响安宁两国的交好。”
我以为他会有什么法子,原来只是这样的小把戏,不过这种小把戏,骗局内人却往往绰绰有余,我颔首,“可以一试,不过,要试,传出去的消息恰恰相反,不是不能送还,而是要送还,然后派人盯着安国使臣的动向,安国这次对带回质子是志在必得,若是朕不送还他们定会报告安王,朕送还他们便没有理由再做其他动作。”
司徒尘微怔,向我行礼,“陛下圣明,是臣思虑欠佳,那这件事……”
我开口打断他的话,“这件事,朕自会处理,爱卿可还有旁的事?天色不早了,若是无事,朕乏了退下吧!”
司徒尘欲言又止,面露懊恼之色,却只是敢怒不敢言,“微臣告退!”他起身后退几步,走出政事殿。
司徒尘离开,小胤子不出我所料的开口,“陛下……”
“你是不是想问朕为何不将此事交给司徒尘处理?”不等他回答,我道,“他太着急了,才刚刚世袭上位就想取代他父亲,朕不让他做这件事,就是想让他明白,他现在还没有取代他父亲的资格,让朕信任他,才是他现在应该做的事。”
小胤子没有说话,走到玉案边的桌边,执起紫砂壶,斟了一杯茶,呈到我面前,茶水是早先宫仕备下的,现在已经凉了,他将凉了的茶水呈给我,道:“奴才无权过问陛下的决定,这件事陛下想交给谁去办?”
我没有接他呈上来的茶水,他就这么一直端着,我吐出三个字,“慕君思。”
“摄政王?”他似乎并不惊讶,确定一遍就像是为了附和我的意思,“奴才明白了,奴才稍后会让人去告知摄政王。”
他今日的反应有些反常,我从他手中接下茶盏,他迟疑片刻,才将茶盏交到我手中,我道:“时辰不早了。”
他退到我的身后,应声道:“是,陛下,天色不早了。”
往日到了这时候,他该说我该歇息了,今日如此难道是因为我让他回月奕的话?下一刻就听他道:“陛下,月奕君子还在政事殿外候着,陛下是在政事殿中歇下,还是依旧回司千宫?”
月奕说会等,就一定会等,“你去告诉他,让他不必等了,朕今夜不出政事殿,他若是不听劝,”他是知道就算他不听劝我也不会罚他,才敢如此,可我不会罚他,罚他身边的人照样可以,“若是不听劝,他站多久,就让楼衣陪他跪多久!”
他那样在意楼衣,我就不信他会舍得让楼衣陪他在外面跪着,小胤子领命出去传话,片刻后回到我面前,却面露难色。
“怎么了?”看他的神色,这令传的不成!
“陛下,月奕君子和楼衣一道跪下了,他说陛下若真得狠得下心去,他就这么一直跪到陛下肯见他为止……”他无奈轻叹,“陛下口口声声说着月奕君子是最不愿伤害之人,可陛下现在所做,不正是在伤害他吗?陛下不愿将他当做替代品,为何不放下心中的执念,眼前人在此,又何必执着于天涯陌路呢?”
我看着他苦笑,“世间之事若是真能那么容易放得下,朕现在就不会还坐在这王位上,你说放不下风翊,你可知道,朕是没能放下这王位,朕这么做,只是害怕,又多一个放不下的人。”
他目光落在我手中的茶盏上,“陛下看看自己手中的茶盏,茶凉了,可终究还是茶,陛下现在问问自己的,月奕君子是否已经是放不下的那个人了?奴才以为送走那人,陛下便能放下,谁知……那奴才现在便将实话告诉陛下,夏侯风翊——已经死了!”
“咔嚓——”茶盏脱手摔落在地,“你、你说什么?”
这不是真的,我一定是在做梦,小胤子怎么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我面前说这样的话?
他冷笑一声,“陛下忘了吗?当年太子就是被奴才的‘地弑’除掉的,只要挡在陛下面前的人,奴才都会替陛下除掉,陛下当真以为奴才会放过夏侯家的余孽吗?夏侯风翊已经被奴才除掉了,陛下——该死心了吧!”
风翊死了?“可是你那晚明明跟朕说……”明明说他没有走远,要将他追回来,怎么可能呢?他一定是在骗我,一定是!
“奴才说要将人追回来,只是想知道陛下是否已经死心,若是陛下真让奴才去追,那天晚上,陛下就会知道他死在了奴才的手中,陛下没有让奴才去追,奴才以为陛下放下了,可是陛下……”
可是我放不下,我放不下他!这一刻,我忽然冷静下了,风翊真的死了,小胤子要替我除掉的人,就一定会除掉,我问,“尸首呢?你将他的尸首放在了何处?”
“乱葬岗。”他吐出三个字,“被付之一炬的夏侯氏卿府,现在的乱葬岗,也算是他最好的归宿。”
我忽然觉得很可笑,很讽刺,他杀了我最放不下的人,我却连怒都没有,甚至连一句威胁的话都说不出口,夏侯氏害我母妃,我抄夏侯氏满门,放不下的仇恨,放不下的王位,其实我已经放下风翊了,只是同自己过不去罢了。
夏侯氏卿府,风翊回家了,只要我一天放不下这个王位,小胤子做什么就都可以,因为他是我坐在这王位上唯一最大的筹码,没有他,我寸步难行。
他在玉案前跪下,连叩三首,仰首看着我,“奴才有罪,陛下怎么罚奴才,奴才都毫无怨言。”
毫无怨言,可我该怎么罚他,我起身,绕开玉案走到他的面前,我阖上双眸,重重的一耳光落在他的脸上,掌风打在他脸上时,他身子微晃,稳住身子,“卿胤,你明知道朕不可能会罚你,你这么做是在告诉朕,朕就是个废物是吗?朕不能没有你,没有你朕根本做不了大宁的君王!”
“……陛下……”“啪——”我几乎没有经过思考的又是一耳光打过去,“你要朕罚你,你要朕怎么罚你?你们都一样,月奕,他明知道朕不想让他受到一点伤害,他偏偏拿自己的身子来威胁朕,朕就是这么无能,朕不敢让他跪,朕就必须去见他,是不是?”
“……陛下”
“你去告诉他,他若是愿意跪,便跪着!把御医院的人都给朕叫到他身边候着,朕说要护他周全,就让他死不了!朕不见他,朕说了不见他,就是不见他!朕是大宁天子,朕要做的事,谁都不能改变!”我吼出这段话,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看不清明,身子被小胤子扶住,耳边只能听到他的声音,“陛下、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