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期待的画面并没有出现，郑嘉没有像罗雪君以为的那样，跟她说“没事儿，我可以给你翻译”，而是也面露难色地说：“每个地方的皮影戏都有地域特色，长沙这边连题材都会加入当地生活里的一些梗，我的确也是……听不懂。”
很快郑嘉又补充道：“不过没关系，旁边应该是会有字幕的！”
这让罗雪君很不合时宜地想到了自己之前的一个经历。
她之前去看过一场张爱玲《金锁记》的话剧，是粤语场，所有演员都是说粤语的，所以舞台两侧和顶上的电子屏上都会有台词打出来，演员们表演实在太精彩了，以至于她全场一边看表演一边找字幕，忙活了一晚上，结果最后谢幕的时候，女主角的演员出来用一口不输给主持人的标准普通话感谢大家。
罗雪君当场就傻眼了。
她问了一句：“该不会最后谢幕的时候，老师直接来普通话吧？”
“皮影戏倒是也不常出来谢幕……”郑嘉犹豫了一下，“不过长沙这边的皮影戏表演，我也是第一次看，有没有什么特殊的规矩我也不太清楚。”
两个人不知道为什么，都很默契地看了一眼孟和。
孟和正在低头看手机回消息，刚巧错过了她们默契看过来的眼神。
等他重新抬头的时候，郑嘉和罗雪君已经进入了新的话题。
“你是从小就研究皮影戏吗？”罗雪君问。
“算不上研究，只能说学习，”郑嘉顿了顿才继续说，“我姥爷在这方面比较有研究，但我妈对皮影戏并不怎么感兴趣，在这方面我比较认可隔代遗传这种事……”
“所以你是真的自己很感兴趣，才跟着你姥爷学习的吗？”
“不完全是因为兴趣，但的确也是很感兴趣，”郑嘉的回答从来都很实在，不玩“天赋使然”或者“天生热爱”那一套，“小时候也因为学习过程枯燥，而想过放弃什么的。”
她说完又很客观地补充说明了一句：“更准确地说，不是想过，而是真的放弃过。”
罗雪君还挺好奇：“你们这种专业学习非遗的小孩，也是需要正常上文化课的吗？”
这也的确是大众的一个误区或者说好奇点。
郑嘉笑着告诉她：“我小时候都是正常读书的呀，而且我大学学的是配音。”
罗雪君点点头：“我正准备问你，大学里有没有皮影戏专业呢。”
“像我这样市级的非遗传人，都是根据作品来直接认定的，”郑嘉笑了笑，“我学配音在皮影戏表演上也有一定帮助，现在从事我们这一行的年轻人，学什么专业的都有，可以说除了皮影戏之外，大家都是身负绝技。”
郑嘉说着清了清嗓子，突然发出了一个跟她平时说话完全不一样的、嘶哑的、低沉的、诡异的声音。
特别像国外大片里怪物发出来的声音。
罗雪君想了半天，才终于在脑袋里，把刚才听到的那个声音，和《哈利波特》某一部里伏地魔那个声音联系在了一起。
好半天她才感慨道：“配音演员真的都是怪物啊……”
她感慨完立刻又补充道：“这里的‘怪物’是褒义词！”
连孟和都略带诧异地看向了郑嘉。
“我有时候都快忘了自己是学配音的，”郑嘉又清了清嗓子，“大师兄！师父被妖怪抓走了！”
她居然还能配这种性别都改了的音！
罗雪君听得叹为观止，再次感叹：“配音演员真是怪物！”
郑嘉还有些不好意思：“我已经疏于练习了，他们专业从事配音工作的配音演员才叫厉害呢。”
孟和没见过这一面的郑嘉，专业性高，还有些低调，即便和之前她在西北街头打开皮箱，当街表演皮影戏的时候，也是很不一样的。
到底哪一面才是真实的她，或者说哪一面都不是全面的她。
罗雪君拍了拍郑嘉的胳膊：“这种时候还谦虚，就算是虚伪了啊。”
她的性格就是可以这样自然、大方地说出来这种话，还不让人觉得自己被冒犯。
郑嘉说：“我还真不是谦虚，我那些大学同学的嗓子都不知道是什么构成，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发不出来的声音。”
罗雪君有些好奇：“学配音对表演皮影戏唱腔有帮助，那还有哪些其他专业也是有帮助的呢？”
“比方说茅宁他会画画，就有帮助，”郑嘉告诉她，“皮影戏不止表演环节，从制作皮影人开始，就全都是门道，会画画，会雕刻，会很多东西，都对制作皮影人有帮助。”
她看了一眼罗雪君，咬着下唇，很快就停止了犹豫，轻笑了一声，继续说：“就连屠夫，都是长处。”
果然，罗雪君的眼睛立刻就瞪大了：“屠夫都算？”
“制皮的环节，怎么能够完整地取到牛皮，这也是很讲究门道的，当然算。”
罗雪君眼珠子转了一圈，到底还是没在这时候继续说点什么，郑嘉注意到她的表情，也没有着急继续，而是很自然地换了其他话题。
“一场文夕大火把长沙城大部分古迹都烧毁了，现在更多是现代建筑，我来之前就查过，还有蛮多网红打卡景点的。”
“巧了，”罗雪君说，“我也查过，因为小破站上那部纪录片，现在连坡子街派出所都成了个打卡景点，好多人都去坡子街派出所外墙那儿抱头蹲着打卡呢。”
“连假手铐都准备齐全，现代旅游人真是很有旅行精神，有景点去逛，没景点创造景点也要去打卡，”郑嘉也觉得这件事很匪夷所思，“为啥就没人去看看皮影戏呢？”
“可能是因为看不懂吧……”
罗雪君想了半天，也觉得自己这个审美有些独特，不是说喜欢非遗，对非遗感兴趣就算高雅，只不过一般人在这种出来旅游的情况下，但凡有其他选择，都不会把看皮影戏表演当做首选，而且就算去，也大多都是看个热闹而已，朋友圈小红书抖音微博什么的平台晒一晒，也就算结束了，看完也许压根不知道自己看了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