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和从安茂会议室出来之后，出了趟门，等他回来的时候，院子里的灯也都亮起来了。
郑嘉再次坐在老地方等他。
孟和一路都在想着什么，直到走近了才发现郑嘉正坐在那儿翘脚盯着他，笑得意味深长的。
很好，之前那只小狐狸又回来了。
孟和走过去，在郑嘉身边坐下，侧头去看她：“怎么，不演争宠小徒弟了？”
“小徒弟？”郑嘉轻笑了一声，“我自幼师从姥爷，到今年已经有二十多年学龄，且不说中途姥爷又收了多少徒弟，即便只有张叮叮和茅宁，我也不会是小徒弟，倒是你……”
倒是你，不是一直不想做皮影人、演皮影戏吗？干了这好些年的导游，现在在这儿跟谁充老大呢？
孟和还是比较习惯郑嘉现在这样嚣张跋扈的样子。
“还是这样的你看起来顺眼，”孟和低头看了一眼左腕上的表盘，“这么晚了等在这里，是想问，今天安老爷子叫我过去是干什么？”
“姥爷说，安老爷子会逐一叫我们过去单独谈话，想也知道是征求我们愿不愿意参与进他们的修复任务，”郑嘉伸了个懒腰，“我看，修复是假，想借着这次机会，好好培养新生代的皮影人。”
“你既然知道……”
“我既然知道，当然要成全，”郑嘉打断他的话，“又小人之心了吧？”
“真是我小人之心？”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总感觉我处心积虑加入你的旅行团，到处网罗一些对皮影戏感兴趣，又这么刚刚好还对皮影戏有某种方面天赋，或者家世和皮影戏有些渊源的，一定是想都收归己用，”郑嘉终于收起了玩笑的表情，严肃地问孟和，“你认为非物质文化遗产，是仅靠某一个人就能做好传承的？”
非物质文化遗产，当然不可能是一两个人就能做到很好地传承下去的，可如果有一个人能做到全国闻名，这个人在整个行业里来说，地位就不一样了。
孟和看着她，一句话都没有说，可有时候不说话也是一种表态。
郑嘉第一次觉得，一个人的眼神也可以做到这么明显的冒犯和羞辱。
她一下克制不住自己，猛地一下站起来，语气也跟着激动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觉得我不配有这么大的格局，就应该为了一己私利，想着靠成功修复安家受损的这批皮影人来扬名天下？”
“大格局和一己私利并不冲突，我从不认为人有私欲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这个世界就是靠我们这些自私的人在维持着运转，”孟和见她激动，也没想着第一时间去安抚，还是坐在原地，抬头仰望星空，“非遗传人这个身份，更多是荣誉还是枷锁，也看个人理解。”
不知道是“荣誉”还是“枷锁”两个字刺中了郑嘉的心思，她一下泄了气，又坐了下来。
孟和继续说：“我不知道你到底出于什么动机来做这些事，可我能看到的是，现在不止你一个人在做这些事，如果你不是秉持着完全公正的心思，那是又能保证，安茂，你姥爷，就一定毫无私心？”
郑嘉心思一动，没有立即说话。
“这次你姥爷不辞辛苦，亲自来旅行，又跟着你一起来了安家，真的就一点私心都没有？”孟和继续问，“安家为什么会非逼着安麓去西安，跟你进同一个旅行团？他们真的就不知道你在中间做了什么手脚？别人也就算了，安茂老先生今年贵庚？他什么手段没见过？还会中你这点小圈套？可他还是配合了你，让安麓过来了，如果没发生这场意外的火灾，他原本又是什么打算？”
郑嘉反应过来，差点又要站起来。
这回她被孟和压住了肩膀。
“当地政府和他们安家合作，准备征用他们的老宅，还打算由公家出资来进行修缮，原本的打算是把安家老宅做成皮影戏博物馆。”
郑嘉接着说：“但安家也未必全无条件，就这么把自家的所有皮影人全都捐出去。”
“现在整个安家从事皮影戏的人不在少数，但为什么就是没有做出点成绩来呢？后天努力的确重要，这是从普通人进阶到成功阶段很重要的环节，但如果要做到顶峰，光靠努力，是远远不够的。”
还需要天赋。
“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些？”郑嘉是真的有些不理解。
孟和不答反问：“你上次去我家，看出来我们家哪里不对了吗？”
“你们家……孟叔叔看起来对皮影戏特别反感，提都不想提，”郑嘉斟酌了一下措辞，“我知道你们家也起过一场大火，现在做民宿的院子也是后来翻修的，是不是和那场大火有关？”
“那场大火带来的心病困住了他也困住了我，所以我才一直逃避。”
“逃避是指跑去当导游？”
“算是换个方式去继续接触已经无法做到直视的一切。”
“一路带大家回到皮影戏的发源地之一，再跟着游客一起去景点看看皮影戏演出，这就是你给自己找的好出路？”
“逃避虽然可耻，但却很有效。”
他这么坦诚，倒搞得郑嘉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接了。
孟和占据了主动权，就继续说：“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突然放下团不带，跑过来凑热闹了？”
“哎，”郑嘉故意叹气，“原本还以为是我这天仙一样的美貌，让你迷途知返，后悔之前在我面前端着，后悔了呢，闹半天还是因为皮影戏啊。”
孟和勾起了嘴角：“也未必不是。”
郑嘉没听清：“你说什么？”
“没什么，”孟和笑着问，“接下来什么打算？”
“我看姥爷的意思，还是希望我参与进安家的皮影人修复工作的，”郑嘉耸了耸肩，“虽然张叮叮和茅宁还没正式行拜师礼，但姥爷已经拿他们当自己徒弟了，这么好的学习机会，不去太可惜了，但就这么去，没人点拨，能学到的东西毕竟有限，我得去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