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人看见李康这模样见怪不怪,半大小子正是狗都烦的年纪,再说了,村里的小子哪个不是这样,上蹿下跳,摸狗抓鱼。
看见朱芸娘被气得晕过去,心下一阵好笑,李真媳妇儿心眼这么小?怪不得人不常回村里,原来是嫌村里不干净。
一些人伸长了脖子看热闹,有的人趁着这个机会多夹几筷子肉,热闹有肉香吗?
短短片刻,有的人回过神,看见桌子上的肉明显被吃不少,拿着筷子抓紧吃肉,同时说刚才偷偷吃肉的鸡贼。谁能想到,最爱看热闹的村里人,被一桌桌肉迷了眼,什么热闹也顾不上了。
“芸娘,芸娘••••••”
焦灼的声音在朱芸娘耳边响起,她艰难的睁开眼,李真坐在床边一脸担忧的看着她。
朱芸娘定下心神,看着屋子里的人,终于在李枚肥胖的身躯后看见低着头不知道想什么的李康,不知道谁给李康的头发梳了梳,脸也洗干净了,她挣扎着坐起来,“过来,李康。”
李康有些害怕,却也不得不上前,他慢吞吞的走到床边,带着求饶的语气,喊了一句,“娘”。
刚一走近,朱芸娘就闻见浓重的气味,有鸡圈鸡屎的臭味,还有一股子桂花香味,两种味道掺一起,她更头晕了,不快地皱起眉头,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强硬,“李康,去窗户底下给我跪好。”
扑腾一声,李康结实的跪在地下,他察觉出朱芸娘真的生气了,“娘,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朱芸娘用手帕捂着鼻子,纤纤细手高抬,“去,跪到那去,熏死我你就开心了是吧。”
李康边哭边往那边挪,不敢再说一句话。
待到他走远,朱芸娘才放下手帕,不看任何人,自顾自地说着,“说说,李康,你错在哪了?”
李康哭得肩膀一耸一耸的,李枚看不下去,正欲开口,为李康打抱不平,就算李康将身上脏乎乎的,那她当娘的怎么能让李康当着一屋子人的面跪地上,看着李真一声不吭,朱芸娘说啥就是啥,李枚生气。
刚说一个芸字,林妧轻拍李枚的肩膀,示意她不要管,方才朱芸娘都能气晕过去,现插嘴明显不是好时机。
“我不该进鸡圈,也不该跟壮壮哥玩鸡,娘,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进鸡圈了,娘你别生气。”
朱芸娘一言不发,冷眼看着哭的快抽过去的李康。
“康弟,你说今天咱们来祖父家干啥呀?”李萍儿忍不住插嘴,她心疼弟弟。
“二叔考中秀才,我们来祝贺二叔,我不该跑出去玩,让娘操心。”
李枚这才听出来,原来还是嫌弃她家壮壮带坏了李康,李枚默默地在心里翻了一个大白眼,男孩子调皮点怎么了,天天跟个古板老头一样,有什么意思。
看着朱芸娘还是不说话,李萍儿将心里想的话说出来,“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要跟别人瞎跑,祖父家人又多又乱,你要是出事了怎么办?村里多脏,不想回家你就尽情在这玩吧,不管你了。”
明晃晃的打脸,李枚还能忍,她脸上硬生生挤出一丝笑,“萍萍,不让康康跟别人玩,这个别人说的是谁呀?是说壮壮吗?”
李萍儿跟李康是双胞胎,尽管她稍微懂事一点,可她才多大的人,李枚这样问,李萍儿想也不想就点点头,她娘在家确实是这么说的啊,她没记错,她娘还说,壮壮他爹是杀猪的,身上又脏又臭,千万不能跟他离太近,要不然身上沾上臭味洗都洗不掉。
朱芸娘看见李萍儿傻乎乎的,别人问什么她都答,干笑两声,“不是不让李康跟壮壮玩,壮壮又高又胖,李康还小,这不是怕小孩子在一块玩,下手没个轻重,磕住碰住就不好了。”
不等李枚说什么,李萍儿抢先一步开口,“壮壮身上有臭味,不好闻,我不喜欢。”
此话一开口,屋子里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朱芸娘急得面红耳赤,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傻闺女将她的话学了去。
两年前过年,李康刚四岁,壮壮想跟这个白白净净的弟弟玩,朱芸娘拦着就是不让,一会说李康走路不稳,一会又说李康看见生人害怕,爱哭。总而言之,就是不让李康跟壮壮玩。
在那时李枚隐隐约约就明白朱芸娘不喜欢壮壮,李枚原来觉得,朱芸娘她们不常回家,觉得村里不好,土大灰尘多反正人家是娇养长大的,也就不跟她一般见识。
直到今天,李枚才明白,原来朱芸娘嫌弃的不只村里,还嫌弃她家男人是杀猪的。
看着李真脸一下变黑,朱芸娘心有戚戚,虽然她还是看不上李枚一家子,但是为了自己家庭和睦还是赶紧找补,“大姐,小孩说笑的,你听我说••••••”
现在换李枚一言不发,她拉起旁边看呲牙咧嘴的壮壮,扭头就走。李枚虽然生气朱芸娘看不上她们一家,是,她高贵,顶多以后两家不联系就行呗。她没必要热脸贴冷屁股。
她生气的是,自己的弟弟竟没有辩驳,她的好弟弟李真,比她小一岁,之前李真想做小生意,她曾瞒着爹娘给过他多次银钱补贴他。
给钱还是张大有提出的,张大有一个屠户,娶了秀才家的孙女,心里对李家甚是感激,所以知道李真遇到困难总想帮一把,对此,李枚十分感激张大有。
现如今,日子过好了,又开始嫌弃他们臭了,拿银钱的时候怎么不说,怎么不嫌银子臭,李枚一肚子气,在看到张大有坐在桌子上跟李然碰杯的时候,心里的郁结一扫而空。
她又不是只有李真一个弟弟,别人看不上自己家,没关系,她还有另一个弟弟,两人年龄虽然差的有点大,可这个弟弟很贴心。
尽管她经常往娘家送肉,李枚公公婆婆从没有怨言,反而还让她多送点。每年秋收后,李然得空,往她家又是送粮食又是送菜的。
每年吃她娘家那么多粮食,猪肉反而不够看了,这也是她在婆家有底气的原因。
李枚想明白后,拉着壮壮洗洗手脸,两人坐在桌前敞开肚皮大吃。虽然家里不缺猪肉,但把猪肉做的这么香,还肥而不腻,真是令人胃口大开。
屋子里只剩下朱芸娘一家,林妧不想多呆,让朱芸娘好好休息,又问李萍儿饿不饿,要不要跟她吃去再吃点饭,李萍儿察觉到自己说错话,怕呆在屋子里挨骂,跟着林妧去外边桌上吃饭去了。
林妧让李萍儿在凳子上坐好,给她夹了一直大鸡腿,李萍儿坐在凳子上抱着大鸡腿啃。
随后坐在李枚旁边,小心观察李枚的神色,看她面上一点不显,内心十分佩服李枚的肚量。
林妧犹豫再三,还是将心底的话说了出来,“大姐,多谢你带这么一车肉,我跟相公心里都记着你的好。”
李枚夹红烧肉的筷子顿了顿。
林妧继续说,声音不大不小,李枚正好听见,“相公说,在他七八岁的时候,跟村里的小伙伴去后山跑着玩,玩着玩着忘了时间,其他人都回家了,就剩他自己,他那么小,周围一个人都没有,他害怕,坐在草地里哭起来。”
真是好久的事了,听林妧说着说着,李枚好像又回到了那个炎热的夏天,傍晚该吃饭了,在哪都找不到李然,李枚去街上问了一圈人,有个小孩说,李然可能还在后山上没下来,李枚一听急急忙忙上了山。
“相公说,从小听多了狼吃人的故事,他真的害怕,他想爬到树上,可惜胳膊手太短,爬不上去,气得他鼻涕眼泪流了一脸。”
扑哧一声,李枚忍不住笑了起来,她仿佛看到了那个哭得十分可怜的小人儿,“是啊,我去的时候,平安正在一棵大树下打转,看见我,哇的一声,哭得更厉害了。原来他想爬树,今天我才知道,难为他还记得这么久的事。”
“怎么会不记得呢?相公说,大姐就想救苦救难的菩萨,救他去了。走的时候,大姐看他实在可怜,一路将相公背回了家,回到家时天都黑了,村里的人早早休息了,只有咱家厨房还有亮光,娘坐在厨房边烧水边等你们俩。”
是啊,这还是李枚没出嫁之前发生的事,一眨眼,时间都过去这么久了,当年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小人儿已经成了秀才。
“祖父觉得相公天资聪慧,十二岁就送相公去镇上求学,因着年龄小,一旬回家一次,每次回家不过一天,在家什么事也干不了就又去学院了,大姐每次回家都见不到相公。”
李枚听了心里发酸,她还记得,李然刚上学时,还会坐村里曾大爷的牛车去镇上,曾大爷去镇上还会捎带着其他去镇上的人,一些婶子看李然脸皮薄,常说些荤段子逗他,李然只坐了两三回,就开始走路去镇上。
“平安这些年上学不容易,十二三岁大的孩子,天不亮就去学堂,每次上学经过一眼看不到头的田地,他心里能不怕吗?”
林妧点点头,她也曾经问过他这个问题,他不怕吗?李然说,他不怕一眼看不到头的田地,也不怕上学路上的风吹日晒,他只怕自己读书读不出来,他怕自己辜负祖父的期望,他怕家里辛辛苦苦供他读书,最后没有收获。
好在李然的辛苦最后结出了胜利的果实,“相公说,他去镇上不过十二岁,学院里好多人啊,他害怕,又不敢给家里人说。
幸亏大姐经常送肉干给他,问问他在学堂怎么样,有没有交到朋友,多亏那些肉干,相公能在学堂里很快的交到朋友。”
原来平安都记得。李枚眨眨眼,隐去眼眶里的泪水,她嫁给张大有,全家人都反对,尤其是李父,他觉得一个秀才的孙女怎么能嫁给屠户呢?祖父倒是没说什么,一切让胡氏做主。
最后还是李然帮着她说服家里人,李然那时才十岁,他说,只要大姐嫁过去能开心快乐,还能衣食无忧,吃穿不愁,他这个当弟弟的举双手赞成。就因这,胡氏最终同意李枚嫁给张大有。
李枚咬咬嘴唇,她觉得之前她做的一切非常值得,“妧妧,谢谢你,要不是今天听你说,我还不知道平安心里记着这么多事,真的感谢你。”
林妧摇摇头,想起了自己的妹妹,心里不禁羡慕李然有个这么好的姐姐,虽然自己也想当个好姐姐,但事与愿违。
“大姐说的什么话,是我跟相公应该谢谢大姐,大姐你为这个家付出的,爹娘、相公心里都记得清清楚楚,所以,大姐才是今天最大的功臣,你可要多吃几块肉才行。”
说着林妧将夹了只大鸡腿给壮壮,又夹了块排骨放到李枚碗里,李枚用手擦了擦眼角,将排骨放进嘴里,怎么这块排骨这么好吃?
“哇•••••••”,二丫又哭了起来,张牙舞爪的不知道想干什么。
李虹打了个饱嗝,看着正哭的伤心的二丫,十分不悦地皱起眉头,这丫头吃的好好的又哭什么,这一大桌子肉菜,不赶紧吃,过了这村没这店。
“我要大鸡腿,我要大鸡腿•••••”
二丫手里地鸡腿还没吃完,看着桌子上最后一个鸡腿被夹近壮壮碗里,她不依,她想要两个。
因着顾及这桌孩子多,胡氏早早把鸡腿挑出来,都放到了这张桌子上。大丫毕竟岁数大,已经吃了俩,现在把目光放在了红烧肉上。二丫不服,她也想要俩。
按理说,李虹家是个木匠,平日里接着零活,家里该不愁吃喝,可家里财政大权被木林他娘牢牢握在手里,木林也听话,挣点钱乖乖上交。李虹手头没有闲钱,孩子平日里吃肉就少。
李虹当小姑娘的时候脸皮薄,但凡有人说一句什么,她脸先红了,现在有了孩子,可是大变样,“吃吃吃,你就知道吃,你快点把手里的吃完,再给哥哥要。”
李枚听见了也不知道该心疼李虹还是心疼二丫,这时,看见李萍儿颤颤悠悠地将大鸡腿放到二丫碗里,“妹妹,你吃吧。”
二丫看着碗里地大鸡腿,顾不得哭了,端起碗往旁边挪,她怕李萍儿再反悔。
李虹看见这一幕,边吃边说,“果然是大嫂家的孩子,啥好东西没有吃过,二丫想吃还吃不上,人家根本不稀罕。”
李虹打了个饱嗝,看着朱芸娘一直没有回来,“大嫂呢,她干啥去了?该不会嫌咱家破,回镇上去了吧。”
合着刚才朱芸娘跑出去被气晕的事,她根本不知道,其实也怪不得她,这么多好吃的,她可得多吃点,要不然下次再吃这么丰盛的饭,就得过年了。
朱芸娘刚好一点,李真扶着她起来,一直在屋里躺着算怎么回事,刚进门就听见李虹在背地里说她,心里恨得牙根痒痒,真是嘴碎,吃还堵不上她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