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和的阳光透过窗户撒进屋中,苏皓晟伸了伸懒腰,觉得十分惬意,这是李鯡妤死后他睡得第一个囫囵觉。尽管躺在又硬又窄的床板上,但在享受惯了的苏皓晟此刻的思阳里,却认为这可比和一个不忠于自己的女人同卧一张宽大的软床舒服得多。
苏皓晟迷糊的把手搂向里侧,不料搂了个空。
“咦,哪去了?”他张大眼睛,身旁竟然空空如也。
“你醒啦!”一个娇柔的声音由门口响起,苏皓晟猛然回头,她在那里。
和潘桃认识半个多月,不知为什么今天的她显得格外好看,苏皓晟静静端详,内心喜欢的无以复加。
“我……”虽说有了那层关系,但被苏皓晟如此凝视,潘桃还是不胜害羞,她款款走到床边,矮身坐下。
“我……有了。”随着话音渐低,潘桃的头也慢慢垂了下去。
“什么?”苏皓晟脑袋没转过弯。
“我怀孕了。”潘桃鼓足勇气说出使自己心跳加速的四个字。
“真的?”苏皓晟问。人们但凡听到好消息,第一反应都是质疑事情的可信度。
“嗯。我每月12号都来那个,这个月却没动静,我刚才试了试,证实的确有了。”潘桃说着摊开手掌,一只小盒子安安静静的待在雪白的肉垫上。
“你会用?”苏皓晟仍旧操着不相信的口吻,然而喜悦之色却是说什么也掩饰不住了。
“没什么难的,看说明就会了。”潘桃说到兴奋之处,不禁闭上眼睛,等待着让她做上母亲的人给予她想要的嘉奖。
“谢谢你。”任何男人得知自己即将成为父亲的时候,由衷的反应都是高兴,尤其是接近五十岁的男人,这种情绪毫无疑问更加强烈,苏皓晟揽住潘桃,轻微的吻了她的脸颊。
比起新生命这份礼物,苏皓晟还给潘桃的东西显然微不足道,不过潘桃全不在意,对她而言,世上仿佛没有比男朋友的吻更为重要的了。
“你赐给我做父亲的机会,我永远记在心里。”苏皓晟拭去眼角泪花,说:“但是你应该尽快把孩子拿掉。”遇到事情,人最初的判断通常来自感性,可紧随其后的意识又往往是考虑实际情况。
“为什么?我不想。”潘桃很单纯,她认为自己的实际情况就是已经成了准妈妈,她有义务保护宝宝。
“我现在亡命天涯,感谢你不介意我的身份伴在我的左右。如今警察随时会从天而降,我们必须无时不刻准备逃命。一个孕妇根本不适宜奔波劳累,你如果执意生孩子,只能和我分开。”苏皓晟说出自己的想法。
“不。”潘桃一改适才的温柔,脸上写满了坚毅,说:“皓晟,我们一家三口理所应当在一起,没有人可以阻碍。你上刀山,我和孩子跟着你;你下火海,妻儿同样尾随。你不用顾虑我的身体,我吃得消。”
“你再想想。”苏皓晟很冷静,小女子说出男人话,不得不考虑其中是否有意气成分。
潘桃沉思片刻,说:“我想好了,还是那个态度。”苏皓晟还要劝,却被潘桃打断话头:“你去洗漱吧,我帮我妈做饭。”说完,她起身离开。
望着潘桃背影,苏皓晟感慨的叹息一声。忽然,李鯡妤的形象浮现在他的脑海之中,他使劲的拍了拍头,李鯡妤的样子立刻无影无踪。
“皓晟,吃饭吧。”用压力井抽出的水冲完脸,苏皓晟倍感精神,走到这户农家的院子东侧的篱笆墙下,立刻被清纯可人的潘桃摁坐在一张小马扎上。
面前是一个小矮饭桌,上面摆着清新悦目、看着就胃口大开的普通农家饭。黄澄澄的小米饭,与散放在院落准备太阳出来时晒干的农作物浑然一色;而绿莹莹的黄瓜、青菜之类,则更是同这满园的自然景色交相辉映。如此宜人之景,虽说已看了几日,但每一次都能勾起苏皓晟内心莫名的激动,这种激动,是他在喧嚣繁华的都市、生猛海鲜的餐桌上从来不曾体验过的。
苏皓晟给潘桃父母各盛一大碗饭,得到的却是两声不冷不热的客气。也难怪,女儿去城里打工,没赚到别的什么,倒是领回一个和爹妈年纪相当的男朋友,不要说思想保守的农村夫妇,恐怕任何一个宝贝闺女玩上忘年恋的游戏,做父母的心里多少都会有一丝不痛快。在苏皓晟出现的日子里,潘桃的父母对这位来自大城市、看样子很有社会地位的男人始终持着敬而远之的态度,除了吃饭时不得已的碰面,其他时间都是各忙各事,互不干预。
“今天咋这么高兴?”总归是当妈的心细,初晖照耀下,潘桃的面容分外透着光彩,嘴角流露出一般人无法察觉的幸福笑意。
“嗯——”母亲发问,潘桃越发的羞怯,她搁下饭碗,红着脸在母亲耳畔悄悄诉说了原因。
“啥!你有娃了?”潘母的脱口而出,使一个年轻女人羞于启齿的秘密在小院里公开。
“你小点声!”潘父立即呵斥妻子,随即诚惶诚恐的扫视一周,确定妻子的话没有被第五个人听见。
“多久了,是谁的?”潘父眼神冷峻的盯着女儿。要知道,潘桃尚未出嫁,未婚先孕的事,好说不好听。
“才知道的,是皓晟的孩子。”潘桃小声回答父亲。
“进城前,我姑娘可是黄花丫头呀。”潘父将目光落到苏皓晟身上。
“我劝过桃儿,希望她放弃这次生育,可桃儿有自己的主意。”苏皓晟不敢看“岳父”的脸,他转过头凝视潘桃,或许她能够代自己解围。
“爹,皓晟很不幸,一直没有亲生骨肉,我想让他了结这个心愿。”潘桃不眨眼的望着父亲,仿佛正扮演着一个伟大的角色。
“我听不懂你说的。”潘父同样一脸严肃:“一个女娃儿,没结婚就有了孩子,传出去我和你娘还要不要脸?姑娘,听爹的,把孩子做了,这对你往后有好处。”
“爹,娘。”潘桃递次的看看二老,说:“你们不用劝了,我已经决定过一阵子和皓晟去城里登记,到时我们成为合法夫妻,就不会有人对咱家指指点点了。我听城里人说,女人拿掉第一胎,再想怀孕就很困难。一辈子不生孩子,照样会给人家留下话柄。”
丫头进城一年,变化真大,一番“奇谈怪论”把老子说的哑口无言。潘父品咂品咂潘桃叙述的理由,虽想反驳,却不晓得该从哪里找突破口。小院一时又归于平静。
一阵警笛声刺破青天,栖息在树上的麻雀立时仓皇乱飞,村民们也纷纷打开自家的门查看动静来源。
“老潘大叔——老潘大叔——”一个年轻人由远及近跑了过来,推开潘桃家的栅栏门,站在潘父面前。
“出啥事了?”年轻人呼哧带喘,老潘也不由得跟着焦急。
“有……有……两辆警车……停在村支书家门口……”年轻人说。
“停他家门口干啥?”老潘问。
年轻人说:“警察要来你家带人,让支书领路。咱爷俩关系不错,我就抄小道来告诉你。老潘大叔,你家咋的了?”
“他们是抓皓晟的。”不等老潘开口,潘桃倒惊叫一声,苏皓晟也从马扎上跳了起来。
“你犯啥事了?别连累我闺女。”老潘注视苏皓晟,只觉得他是一个瘟神。
“爹,皓晟出了点小事,没什么大麻烦,你别着急。”潘桃立即为爱人掩饰。
“小事?小事人家公安局能出动警车?上回前屯的张三杀了人,就是这么被整走的。”老潘火气十足的说:“桃儿呀,爹是替你着急。再怎么的咱都不能喜欢一个犯法的啊,那会害你一辈子!”
“爹。”潘桃颤着声音说:“和皓晟在一起是我选的,为了他我愿意受任何苦。现在我们要到外地避一避,等风声过了,我一定回来看你和娘……”
“不行,我不能由着你。”老潘厉声打断女儿话头。没有哪个父亲喜欢自己的孩子和犯罪分子混在一起,这一点城乡无差异。
“皓晟很可怜,已经无家可归了,我再撇下他,他真的……我今天必须跟他走,而且马上走,没人能拦得住。皓晟,快走。”潘桃一把将冷眼观察事态发展的苏皓晟抱住。
“你……你咋这么不值钱哪!”外人在场,一向乖顺的女儿居然顶撞自己,老潘顿时感到难堪,他抄起巴掌,指望用父亲的威严迫使女儿回心转意。
潘桃并不惧怕,她仰起脸儿,对老潘说:“爹,自小你就疼我,没动过我一手指头,今天你要打就打,不过我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说什么不会舍弃皓晟。”
“唉!我这是上辈子杀牛啦,作孽呀!”面对潘桃的倔强,老潘无可奈何,可他依然舍不得打女儿,“啪!”的一声,大巴掌重重落在自己消瘦的脸上。老潘捂着眼睛蹲下去,身体不停的抽搐。
父亲痛苦的模样未能软化女儿的心,潘桃紧握苏皓晟的手,任身后的母亲呼天抢地,头也不回的由后门离开了家。
“他们上来了!”后视镜渐渐出现了在这种道路上如履平地的警车的影子,苏皓晟踩油门的脚越发用力。
“皓晟别急。到右边的岔口拐进去,里面是一条小道,他们车宽,进不来。”潘桃发挥出向导的作用。
“谢谢宝贝。”苏皓晟依言行事……
这条小道地势较低,连续的降雨积蓄此处,致使路面形成无数深浅不一的水坑,一些水坑下方暗藏着尖利的石头。“乒!”挤进羊肠小道没走十几米,马自达左前胎即被水下杀手报销。
“你引得什么破路!”苏皓晟大声喊道,他怒不可遏的打了潘桃一下。
“对不起……我……我真的没想到。”潘桃不顾脸痛,只是可怜兮兮的望着爱人。的确,她与苏皓晟一样,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警察那里,对于前面的突发情况,她实在始料不及。
“苏皓晟,你负隅顽抗毫无作用,两分钟后你如果不下车,那辆车就是你的棺材!”由于邓群的大意,他的好友已经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对于苏皓晟,邓群可谓恨之入骨,他不会再给那个杀人犯第二次逃跑的机会。
邓群一个手势,身侧的几名干警齐刷刷的掏出配枪,黑漆漆的枪口统统对准马自达驾驶舱窗口的苏皓晟的头。
“妈的!”苏皓晟低声咒骂一句,茶色车窗徐徐关上。
视线被阻,车中情形一无所知,几名干警回头瞧瞧邓群,邓群示意他们冷静。
“我不该打你,希望你原谅我。”苏皓晟多希望这一百二十秒再也不会流动,可惜时间不听他的。他转首向潘桃道歉,样子很后悔。
“不,皓晟,是我的错,我不怪你。问题是我们现在该怎么办?”直到此时,潘桃对爱人还是深深的依恋。
“我们自首吧,我可不想被打成筛子。”苏皓晟略加思索说道。
“嗯,我听你的。”潘桃温顺的点了点头。
“你先下去,你是女的,又是无辜者,警察不会过分为难你。”苏皓晟说着从座位旁的工具箱里摸出一包香烟。工具箱里杂七杂八的装着很多东西,螺丝刀、扳手之类一应俱在。
潘桃二话不说,只是轻轻打开副驾驶车门。
“咦。”看到潘桃迷人的容貌,几名年轻干警立即发出惊呼,不约而同的把枪口从射击目标上移开。
潘桃立足未稳,忽觉腰部一紧,却是苏皓晟飞快地尾随下车,将她从后面抱住,锐利的螺丝刀尖部抵在她的小腹。
“邓队长,我们又见面了。”苏皓晟将身体藏在潘桃身后,得意的挑衅邓群。
“桃儿,你要理解我现在的处境,我管不了那么多了。反正你肚子里的小东西有责任保护他的老子。你们听着!我手里是一名孕妇,一刀下去就是两条人命。如果你们不想我的杀人数字继续上升,就全给我退后!”苏皓晟一面应对潘桃,一面威胁警察。
危急时刻,邓群不动声色的倒退几十米,年轻干警们马上仿行,岔口处顿时一片开阔。
“嘿嘿。”空间变大,苏皓晟愈加有了底气,他挟持潘桃走到未熄火的警车旁,接着说道:“你们把枪都扔到我面前……快点!”
“听他的。”邓群一声指示,犹豫不决的干警们立刻使子弹退膛,将几只空枪掷出十余米,落在离苏皓晟不远的地方。
“你怎么不动?”苏皓晟的目光盯在垂手而立的邓群的身上。
“我很久没有带枪抓捕了,原以为捉你很容易,可是……”邓群小声说道。
“呵呵呵……你又大意了。”苏皓晟发出一连串的冷笑,能够让一个令无数犯罪分子闻之色变的警官连续两次在自己面前难堪,苏皓晟足以叫那些江洋大盗佩服的五体投地了。
“桃儿!”
“桃儿!”
“求你别伤桃儿,她才二十四岁呀!如果你要人质,我老骨头愿意去做。求您千万别伤着桃儿。”目睹女儿身陷魔爪,老潘不由得老泪纵横,为了闺女毫发无损,倔强的老农也不顾什么尊严不尊严了,众目睽睽下,他直挺挺的跪在这位自己连姓什么都不知道的男人的面前,眼里满是乞怜。
“爹!”潘桃扑簌簌落下泪花。
“二老放心,桃儿和她怀的孩子是我的护身符,我怎么敢伤着她娘儿俩呢?我和桃儿有了夫妻之实,你们也就是我的岳父岳母了,恕小婿如今虎落平阳,没法孝敬老人家,不过我会对桃儿好的。快上车。”人质在手,苏皓晟有恃无恐,颇有嘲讽意味的应付了老潘夫妇,腾出手打开警车车门,准备挟持潘桃上车。
只要这次苏皓晟逃跑,就再没有抓捕他的好机会了。
“我发现你不配做父亲。”苏皓晟轻轻推了推潘桃,潘桃没动,只是语气冰冷的做了回应。
“什么?”一句突兀的话使得苏皓晟一愣。
潘桃猛一跺脚,鞋跟狠狠地戳在苏皓晟的脚面,苏皓晟潜意识退后两步,手里王牌已然挣脱。
“我爹为了我给你下跪,你却用自己的骨肉挡枪子。怪不得老天爷不让你有孩子,你不仅不配做父亲,连人都不配做!”好不容易化险为夷,潘桃居然再次涉险,她转过身,面对苏皓晟,和他扭打在一起。
就在稍纵即逝的瞬间,一声枪响,身体暴露的苏皓晟的右肩顿时多了个血窟窿,他吃痛跌倒,刚要挣扎站起,却被冲上来的干警压得不能动弹……
“你不是没带枪吗?”被塞进警车,苏皓晟瞥见邓群收枪。
“兵不厌诈懂不懂?缉捕一名重犯我怎么可能空手,是你大意了。”邓群嘴角露出狡黠的笑意。
“同志,同志。”邓群回过头,是潘桃的父母在呼唤自己。
“我姑娘犯啥法了,为啥也把她带走?”眼见潘桃被带上另一辆警车,老潘心急火燎的向邓群——看起来是这一行警察中职务最高的人问道。
“苏皓晟杀人后你女儿一直在他身边,她一定了解许多细节问题,我们需要和她核实情况。如果你的女儿没有违法行为,她很快就会回来。”面对一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男人,邓群实在吃不准该怎么称呼他,索性就把话说得直截了当……
“吱——”前面的警车忽然靠到路边,紧跟其后的警车也立即停止不行。邓群马上下车查看情况。
苏皓晟抬起头,只见邓群站在前面那辆警车的后门处,探着脑袋和里面的人说着什么,很快,邓队长又返回自己的车。
“经过在潘家村的厮打,潘桃有流产迹象,我们已经把她送往医院了。”随着搭载潘桃的警车改变方向远离苏皓晟的视野,邓群的话音也蓦然响起。
“我的孩子……没有了?”苏皓晟迷茫的望着邓群。
“可以这么讲吧,不但你的孩子没有了,连为你怀孕的女人也是生死未卜。这全是你造的孽。”邓群冷冷的说。
一行清泪瞬间淌过苏皓晟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