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禹并不是有意对妈妈说谎,如果按照原计划,他与同学们的确会去事先说好的那家自助餐厅,继而遇到李鯡妤。可世上的事永远就是这样,计划不如变化快,那个过生日的同学不知怎么了,忽然耍起独生子的脾气,认为那家自助餐厅不够档次,一定要换个气派的饭店吃饭。该同学父母劝说无效,只好妥协顺从。
俗话说客随主便,对于更换地点,被请的苏禹只能尊重东道的选择。当听说新订的饭店就在兰花小区附近时,苏禹第一个想到的便是陈圆圆,她还不晓得自己已回到北广,倘若碰巧见了面,她质问送站那天苏禹为什么走得匆忙,苏禹该如何回答?
难道仅仅是母亲的责任吗?念头至此,苏禹真的不敢再往下想。看在过去同学的情面,苏禹硬着头皮跟随大家到了位于兰花小区的饭店。
饭桌上,同学们畅谈三年以来各自的生活,以及对未来学习、工作的遐想。年轻人聊得好不热闹。说着说着,苏禹竟愈加感到落寞,瞧瞧曾经朝夕与共的兄弟们,无论做什么,都或多或少实现了自己的理想,比如同桌,祖父、父亲都是教书育人的园丁,性情温和,却偏偏生的孩子痴迷军事。
上个礼拜,某炮兵学院寄来录取通知书,也许用不了几年,这位同学就可以成为一名优秀的军人,在沙场上纵横捭阖了;而另一个和苏禹关系不错的同学,全家人没有一个具备艺术细胞,唯独他生就一副唱歌的好嗓子,尽管高考落榜,可人家另辟蹊径,充分发挥唱歌天赋,很快得到专业人士认可,不久即有机会去首都发展。
不仅如此,就连今天请客的寿星三年前还因为沉湎日本漫画导致学习一塌糊涂,而如今倚仗父母的铺垫,他也行将远赴东洋。可以这么说,此次聚餐的人中,最有学习潜力的顶数从小便对堆积积木、楼房建筑持有浓厚兴趣的苏禹,然而由于母亲的干预,最好的学习苗子其实离人生目标最远,李鯡妤的意向是让儿子就读省城大学教育系,将来从事旱涝保收且受人尊敬的教师行业……
苏禹渐渐退出聊天行列,只是自顾自的饮着啤酒,不觉把妈妈的第一个条件——少喝酒忘到了脑后。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即便孩子们吃的、玩得尚未尽兴,可回家的时间到了,家长陆续打来电话催促。临别时,那个歌唱家要和苏禹乘车同行,苏禹看表,离九点半还早,于是找个理由回绝了。
与同学们一一分手,苏禹沿着人行道朝家的方向走去,可是没走几步,他迎面看见了他最想见却又不敢见的人——陈圆圆,与此同时,陈圆圆也发现了苏禹。
“你……回来啦。”说话之际,陈圆圆已走到苏禹近前。
“嗯,早晨到得家。”苏禹凝视陈圆圆。尽管他表面宁静,内心则无比澎湃。
“你喝酒了?”是苏禹身上酒气太重,还是陈圆圆对他过于敏感?
“初中同学过生日,刚聚的餐。”苏禹扫了一眼身后灯火通明的酒店。
“你这么晚出来又干什么?”他关心的问。
“我倒垃圾,路过这里而已。”陈圆圆嫣然一笑。
“咱们去对面坐坐吧。”她微笑着拉过苏禹的手,苏禹犹豫一下,随即便和陈圆圆十指相扣。
“我以为你睡了呢。”苏禹尴尬的说。
“哪里啊,你知道我有晚睡的习惯。”陈圆圆倒挺大方。很快,两个人牵手穿过马路。
陈圆圆说的地方是一家冷饮店,有前后两个大厅,前面出售烟酒汽水;后面则卖冰点冰糕。陈圆圆叫了两杯炒冰果,然后捡个位置和苏禹坐下,片刻,服务生端上二人所需。
“吃吧,解解酒。”陈圆圆舀了一勺冰果含在口中,冲苏禹莞尔。
苏禹哦一声,没有动弹,他目不转睛的盯着杯壁上的卡通形象,等待随时随地的应付陈圆圆提出的任何问题。哪知陈圆圆始终不曾言语,只是默默地吃着自己的那份东西,时间不大,她的杯子见了底。
“你干嘛不吃?”目睹苏禹发呆,兴趣未尽的陈圆圆舔舔嘴唇,不禁问道。
“不渴。”苏禹心不在焉的回答一句。
“既然这样,把你的冰果给我好吗?我没吃够。”陈圆圆叉起双手,视线落到苏禹面前的杯子上。吃甜食是女孩子的天性。
苏禹点头。
“谢啦。”陈圆圆拿过那个满满的杯子,一勺一勺的继续品尝。她边吃边笑,一副自得的样子。
“对不起,原谅送站那天我的不辞而别。”陈圆圆越得意,苏禹越压抑。终于,苏禹的忍耐到了极限。事情便是这么怪,明明难以启齿的话题,一旦说出来,反而有了一种解脱的感觉。苏禹暗中松一口气,静静的等待陈圆圆的反应。
“我能理解。”陈圆圆停止手上动作,幽幽的说。
这回道谢的换做苏禹,他本以为这一页就算揭过去了,可是想的未免简单。
“其实让我伤心的,不是这独立的一件事。”陈圆圆话声未止:“而是我发觉自从认识你以来,你好像一次都没有违背过你妈妈的意愿,无论什么事。”
“是的,打懂事起,我妈就教育我要听家长的话,说这都是为了我好。当然,那个‘家长’指的只有我妈一个人,我爸几乎不管我,理由是他学历不如我妈高。”说到自己的成长经历,苏禹脸上写满了无奈。
“我长这么大没叫过一声妈,所以从这个角度讲我很羡慕你。”陈圆圆说:“不过我敢断言,你不如我幸福。我爸爸的同事,也是他的女朋友臧霞,对我一直不错,虽然我向来叫她臧姨,可打心眼里我拿她是当母亲看待的。记得我那次高烧住院,心特别烦,只有臧姨在我身边,于是我就冲她发火,发泄怨气,而她却耐性十足,依旧无微不至的照顾我。后来我们接触,我偶尔遇到不顺心的事,需要宣泄,臧姨也总会甘愿当我的出气筒,由我撒娇,无理取闹。臧姨对我那么宽容,姑息,我看就算亲妈也只是做到这儿吧。你妈……李阿姨迁就过你吗?”
“没有。”苏禹晃了晃头,机械地说:“平时我生病,我妈仅仅请个保姆护理我,然后就去忙她自己的事业。这次我病在省城……”
“啊!”恋人说到这里,陈圆圆顿时吃了一惊,她晶莹的目光一眨不眨的瞧着苏禹,说:“你为什么病了?”
陈圆圆的反应令苏禹颇为感动,他同样凝视她,说:“怪我自制力太差,吃多了东西,还好现在没事了。”
陈圆圆情绪这才平稳。
苏禹接着说:“这次我病在省城,原指望妈妈能够明白省城并不适合我,从而同意我在北广读书的要求。但是妈妈找来了她的同学孔阿姨,两个人约好未来四年我的生活由孔阿姨照料。说实话我不喜欢这样安排,然而妈妈决定下来的事情,我想改变它很难。”
“你知道附属品是什么意思吗?”陈圆圆不晓得哪里来的勇气冒出这样的话。
苏禹立刻避开陈圆圆的眼神,说:“我听得出来你是在形容我。没错,说好听的我是我妈妈的影子,难听的或者直接的说,我的确是她的附属品。而这种关系,我不知道该怎么结束。”
“倘若……我是说倘若……”或许觉得当着人家面议论人家的母亲是不礼貌的行为,陈圆圆马上岔开话题,说:“你选择了自己热衷的专业,你真的会学有所成么?”
“当然。”苏禹面容霎时有了神采,说:“我家里有不少关于建筑、建材方面的书,不管我什么心情、什么状态,只要翻开看上几眼,就很快能投入进去。我做梦都想成为一名优秀的建筑师,可是我的想法跟我妈为我设计的人生大相径庭,她一定要我去当老师——一个与我的兴趣没有丝毫关系的职业。”
“这是你要的生活方式吗?”陈圆圆用勺子搅着已经溶化大半的冰果问道。
苏禹抿嘴不语,细细品味陈圆圆的问话。忽然,他站起来,说:“我的手机设置了震动闹铃,现在是八点五十分,我该走了。我妈规定我九点半到家。”
“走吧。”陈圆圆叹口气,说:“我明白了,在你心中任何人和事都不如你妈妈重要,为了你妈妈,你可以放弃我,怪我太不自量力了。”
苏禹离开座位走出了几步,可陈圆圆的话则让他立即驻足。终于,苏禹做出了他自以为是一生中最有骨气的选择——又买了两份炒冰果,而后坐回陈圆圆对面。
“我再陪你待会儿。”他吃一大口冰果说道。
陈圆圆看着苏禹,感觉恋人像个勇士。
两个人安静的坐着,互相端详对方。
过去了十几分钟,冷饮店的人进进出出,这时进来一个人引起了陈圆圆的注意,是陈向阳。只见陈向阳满脸落魄的要了一瓶啤酒,拒绝了服务生提供的启瓶器,用牙要掉瓶盖,一口气喝光了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