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惊全市的“拦江大坝命案”已经传了半个月左右,苏禹也早有耳闻,但他就算想破脑袋,也不会料到杀人凶手究竟是谁。此时真正扰乱苏禹心绪的,依然是江边那块最大的石头,就在两个月前,陈圆圆在那块石头下说的话至今还在苏禹耳旁萦绕。那会儿的苏禹刚刚高考结束,而且自估成绩不错,在别人看来他理应感到志得意满。可是谁的心谁知道,就苏禹而言,他不稀罕任何人对他的评价有多么的高,他在乎的人谁都代替不了。
生日当天,苏禹许诺,只要达到分数线,他无论如何也要选择在北广读书,那样他就可以时时刻刻陪着自己心爱的女孩。没想到决心大阻力更大,李鯡妤丝毫不顾儿子的内心取向,事事都要代苏禹做主,仿佛只有就读名牌大学并且拥有体面的工作才是唯一值得她和儿子满足的事。妈妈的高压终于导致儿子不满,苏禹愤怒的把孤独的妈妈丢在家里。然而这么做除了令妈妈更加伤心以及加深母子之间的裂痕外,其他什么意义也没有。
“想什么呢?”苏禹发呆的模样引起沈峰的注意,他变戏法似的弄出两只香烟,并递给苏禹一支。
苏禹拒绝香烟,但沈峰的问题他则给予了答复:“我在想我妈。”
“我也想我妈。”沈峰把烟卷儿点燃,啜了几口,语音顿时变得伤感,说:“我七岁那年父亲染上赌博,从此一周的生活费一个晚上就被挥霍在牌桌上成了我家常有的事,为这我妈和我父亲打了无数次的架。这种日子熬了七年,我妈对我父亲彻底绝望,于是在一个下雨的日子,我妈一声不响的远走高飞,至今再没有任何消息。打那以后,我父亲变本加厉的赌,两年时间,家里一切值钱的东西都抵押给了债主。守着空荡荡的房子,我也失去了信心,离开了看不见前景的家。”
“那这些年沈哥是怎么生活的呢?”苏禹凝视沈峰红红的眼圈问道。
“四处漂泊呗。”沈峰弹了弹烟灰,说:“在外面的日子我相继认识了三儿和四儿。我们三个相依为命,一起靠打零工勉强度日。”
“呵呵。”听了沈峰的叙说,苏禹不禁暗中苦笑。尽管妈妈对自己十分严厉,但她心里面还是装着儿子的,比起渴望温暖却从未感受过温暖的沈峰,苏禹或多或少有一些身在福中不知福。
苏禹不敢再看沈峰,他将目光移向别处。
“从这栋楼的结构来看,能禁得住几级地震呢?”不远的地方是片工地,十二层住宅的骨架拔地而起,每一层都有头戴安全帽的工人认真施工。仰望空中来回摇摆的吊车,苏禹心驰神往,他憧憬着有朝一日,真的会有一座座高楼经过自己的设计矗立在这个世界上……
“喂,起风了,回屋吧。”
“凡是看到和建筑有关的东西,我就会忘掉一切烦恼。”
欣赏外观豪华、不久即将竣工供的楼房,苏禹的重重心事瞬间烟消云散,他把全部注意力放到在别人看来吵得要死、避之唯恐不及的工地上,暂时忽略了身旁所有事物,等沈峰召唤他时,日头已经升到了天空的正中。一阵大风吹过,苏禹顿时觉得眼睛进了沙子,他难受的掩住面部,凭感觉一溜小跑跟着沈峰返回小屋。
“嘿嘿。”清除完异物,苏禹坐在沙发上长出口气,一边的四儿不由得讥笑一声。
“沈哥,我回来了。你交待的事也办妥了。”随着话音,手中拎着大袋半成食品还有一桶散装白酒的三儿现身屋内。
“很好。”沈峰嘴上应付,手里也没闲着,搬来两只空的塑料啤酒箱,而后把一张没有腿儿的桌面架在啤酒箱上,拼成简易的饭桌。
“来,一起为结交小羽这个兄弟,还有预祝我们的行动取得成功干杯。”三儿胡乱的将食品摆在桌上,四个人围桌盘膝而坐,沈峰给四只空碗倒满了酒。
比起家里的珍藏,碗里的酒实在难喝,不香不说,还辣的要命,然而目睹三个同龄人爽快的把酒喝光,年轻气盛的苏禹也不愿意遭到嘲笑,他心一横,皱着眉头把酒灌进肚子里。
“沈哥,你让三儿办的事是什么,咋不叫我去?”四儿抓一把花生米,一边一粒一粒的送进嘴,一边发问。
“还记得早上为难你的小吃部老板吗?”沈峰不搭理四儿,而是笑着的向苏禹问道。
“记得。”苏禹点头。
“那个老板太不像话。”沈峰说:“我吩咐三儿稍微教训他一下,权当替你出气,具体情况还是三儿说吧。”
“下班后我特意去了趟小吃部,几砖头就把他的玻璃全砸碎了,完事我按着沈哥的话留下事先写好的纸条就走了。现在那老板一定在为自己的不宽容而后悔呢。”三儿接过话头。
“啊!”苏禹感到诧异,在小吃部发生的不快他早已淡忘,此刻就算那个老板站在面前,他也无非一笑了之,可谁想当事人不介意了,几个跟事情毫不相干的人却耿耿于怀,不仅如此,他们还用粗暴的手段报复了小吃部,真是太不可思议了。苏禹萌生出离开这里的想法。
“干这事怎么不叫我去?别说砸玻璃,连那老板也打他一顿。”四儿立即说道,瞧他满面凶气的样子,似乎天生就是一块打架的料。
“这就是我不让你去的理由。”沈峰沉着的说:“我们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所以小吃部那边不能闹得太厉害,这方面三儿比你能拿捏分寸。”尽管不服气,但也无言以对,四儿停止吃喝,呼呼直喘。
“谢谢沈哥、三哥和四哥的款待,我想我该回家了,咱们有机会再见吧。”苏禹忍耐不住,站起身向三个男青年辞行,虽然他口头期待再见,可在心里却祈祷着永远不要再见到这三个混世魔王。
很顺利,苏禹到了院子,距半掩的大门仅仅几步之遥。
“你家离这很远吧,怎么回去?有钱坐车吗?”沈峰终于开口。
“嗯,一小时左右的车程,我可以让我妈来接我。”苏禹回答问题,却没有回头。
“那好,你把在小吃部我代你付的钱还给我吧。”话音刚落,沈峰箭一样跑到大门前,抄起铁闩将门死死闩住。
“我如果有还沈哥的钱,也就不会被小吃部老板为难了。实在不行,我把它押给你。”苏禹说着掏出手机,拆掉SIM卡,将一副空壳递到沈峰手边。这是一款被李鯡妤淘汰下来的手机,虽说样式很旧,可苏禹十分喜欢,要不是被逼的没有办法,他真舍不得让它成为别人的东西。
“呵呵。”沈峰推开苏禹的手,笑了笑,说:“兄弟,不是哥哥吹牛,你这玩意儿哥哥看不上眼。等哥哥的事做成了,送你一个比这机器好上十倍的,怎么样?”
“我没有别的要求,我只想回家。”苏禹焦急的说。
“不是不可以。”沈峰说:“这样,我和三儿、四儿,你随便单挑一个,如果你打得过,就放你走,行吗?”
“你来。”经沈峰一提,苏禹男孩子的天性立刻被激发出来,他把目光放在相对单薄的三儿的身上。
三儿大方的走到院子中间,与苏禹不过五尺距离。
“扑通!”
“哎哟!”
挑选三儿苏禹本以为能占到便宜,可是没等他准备好,脚下就被三儿一绊,摔个四脚朝天。沈峰、四儿顿时大笑。
“兄弟,你就和我们在一起吧,不会亏待你。”沈峰笑着扶起苏禹,带他重新进屋。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赔东西不成,打架又打不过,苏禹一筹莫展。
“很简单,只需要你帮我们一个忙。”沈峰神态依然从容。
“什么忙?”苏禹问。
“三儿在一家快餐店负责送外卖。”沈峰说:“上星期他把午饭送到一家工厂,无意间听见工厂刚刚从银行取出一笔准备购买设备的到期存款,现在就放在厂长办公室的保险柜里,如果把那笔钱弄到手,哥几个后半辈子就算打断双手也不用愁了。”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苏禹知道情况不妙,于是竭力使自己跟沈峰划清界限。
“为了行动能够成功,七天前我和三儿、四儿把落脚点搬到这里,再往西走五百米就是那家工厂。”沈峰将手搭到苏禹的肩膀上,让他想逃也逃不掉,说:“这些日子三儿还是给工厂送外卖,和他们混的脸熟了,而我又担心四儿鲁莽把事情搞砸,所以只好亲自到工厂附近踩点。几天下来,工厂周边的地形我已经观察得差不多了,但我不能再去了。一个陌生面孔在一个地方频繁出现很容易叫人怀疑,慎重起见,想更细致的了解工厂情况,必须要有一名新人才行。兄弟啊,你就是老天爷给我安排的贵人,正适合做那个新人。”
“你知道我妈是谁吗?”虽然沈峰没有明说怎么搞工厂的钱,但肯定不会是正经手段,苏禹本打算搬出妈妈的名号警告三青年,可话一出口,他又懊悔不已。这三个家伙是自己招惹上的,他不想把家人也卷进来。
“你妈是谁无所谓。”好在沈峰只是说:“反正你有了钱,她老人家就老有所养了。”
“你就那么肯定我会向你屈服?”苏禹又问。
“亲兄弟,明算账。”沈峰撤回抚摸苏禹的手,说:“在小吃部我为你解围,然后又教训那个老板替你出气,还好吃好喝招待你,即便作为回报,你也应当帮我做事。”
“我不需要你多管闲事。”苏禹不喜欢别人要挟自己。
“当时你倒是这么说啊!”沈峰一把抓住苏禹衣领,和蔼的面容瞬间变得狰狞可怖:“你忘了?我第一反应的确是让你回家,是你自己选择跟我来的。事到如今帮不帮这个忙已经由不得你了。”白光一闪,沈峰掏出一柄水果刀,把锐利的刀锋贴在苏禹脸皮上,苏禹立刻觉得脊背发凉。
“你老实呆着吧。”三个青年动作麻利的夺下苏禹手机,将他锁进一间狭窄、黑暗的小屋。
透过小的可怜的窗户,苏禹看见沈峰三人继续喝酒,完全没把这边放在心上。他走到另一侧窗户前,发现玻璃外竖焊着六根粗如蜡烛的铁条,间距之窄,连胳膊都伸不出去,更别说整个一大活人。
“妈。”苏禹略带哭腔叫了一声,可惜没用。没有床、没有桌椅,也没有钟表,除了四面墙,屋子里什么都没有。苏禹眼角挂着泪花,蜷缩在墙角,不知不觉沉沉睡去。
“嘿,嘿,醒醒!”有人重重的踢苏禹,苏禹睁开眼睛,第一个看到的是四儿,一旁的是沈峰。
“你们……”苏禹慢腾腾的站了起来。
“跟着我。”沈峰撇下三个字,转身便走。苏禹不明就里,只得相随。
两个人一口气出了大门,正与拿着面包和矿泉水的三儿相遇。太阳又一次升起,苏禹认识沈峰将近二十四个小时了,接下来的一天不晓得还会发生什么。
“你朝西走,直到瞧见‘盛达配件加工’的牌子,然后守在那里,掌握他们上下班的时间。这是你的午餐。”沈峰一边指着面包、矿泉水,一边对苏禹说。
“接着。”不等苏禹伸手,三儿就将东西一股脑儿塞进他的怀里。
“快去!”沈峰一声吆喝,苏禹激灵一下,不由自主的向西迈了两步。
“别耍花样。”沈峰扬手,昨天那把水果刀被他扎在树上。苏禹顿时冷汗直流,头也不回的按照沈峰指的方向走去。
“盛达配件加工”,苏禹掂着矿泉水瓶监视这家工厂,累的眼前直冒金星,尽管坐在隐蔽荫凉的地方,但他的内心却如同在骄阳烈日下一样被烤的焦炙难耐。沈峰那一刀着实把苏禹吓得不轻,此刻他正被逼迫着从事犯罪行为,面对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行人,他竟然不敢开口求救,在他看来,只要沈峰不杀他,他就是最安全的。
“吱——”口哨声震动了苏禹的耳鼓,苏禹定睛一望,原来是照常为工厂送餐的三儿,与此同时,三儿也发现了苏禹。三儿向苏禹撇了撇嘴,仿佛是在嘲讽苏禹的懦弱。
瞧着三儿远去的背影,苏禹苦苦一笑,啃了几口面包……
太阳缓缓爬下山坡,这会儿除了更夫之外,工厂似乎再没有别人。苏禹估了估时间,抬屁股走人。这家工厂两面环山一面环水,沈峰他们租住的房子是返回市区的必经之路,苏禹躲不过去。在此后的两天,苏禹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按时到工厂门口蹲守。很快,“盛达配件加工”的工作时间苏禹了然在胸,对此结果,沈峰非常满意,他表示,现在万事俱备,只差一场能够辅助他们实施计划的及时雨。
苏禹加入沈峰犯罪团伙的第四天,这日狂风大作,乌云密布,雨点由小及大从天空砸向地面。苏禹飞快的跑回贼窝,进了方厅,只见沈峰拿一支笔席地而坐,在膝前一张大白纸上画着无数条条线线,三儿、四儿则一边一个站在他身后。
“小羽回来啦,坐下吧。”沈峰看见苏禹,立即向他示意。
“不能去。”苏禹用力坐到沙发上,身体因淋雨而打起寒战,他大致瞧了一眼沈峰画的东西,知道那是由盛达配件加工厂到拦江大坝这将近一里地的简易路线图。看沈峰得意的样子,真的是可以承天公之美“弄钱”了,但苏禹却当头泼了一盆冷水。
“瞧你那体格。你不能去,我们能去。你就等沈哥回来分钱吧。”四儿错解了苏禹的意思。
“不是这样的,大家都不能去。”苏禹立即纠正四儿。
“为什么?”近在咫尺的肥肉到不了嘴,沈峰自然不会甘心,他目不转睛的凝望苏禹,要他给出过硬的取消行动的理由。
“工厂下班的时候,一个领导模样的人在门口打电话,听他的口气是在告诉家里,今天要加班到很晚才能回去,打完电话他又回厂了。”苏禹说。
“你小子不是骗我们吧!”四儿一个箭步冲到苏禹面前,抓住他已经湿透的衣服。
“我骗你没有意义,你如果不信,可以去自投罗网。”苏禹口头应对四儿,目光却盯着沈峰,和他一样,四儿也注视沈峰,只要沈哥一句话,他手里的小子就少不了挨一顿暴揍。
“累了一天,兄弟们都休息吧,以后还会有机会,不能冲动。给小羽换件干的衣服。”静了五分钟,沈峰终于开口,随即回了自己的卧室。
“妈的,便宜你了。”四儿从掉毛沙发下掏出一件脏兮兮的短袖上衣,苏禹换上,虽然气味比较难闻,但比湿乎乎的衣服强多了。
这工夫三儿像沈峰搭饭桌一样搭了张简易床,也不问别人,自己先睡了。四儿则将苏禹按到沙发上,欺负人似的拿他当了人肉垫子,呼噜呼噜进了梦乡。又经过一天折腾,苏禹觉得浑身酸软。他这时很想妈妈,他知道,此时此刻,妈妈也一定十分挂念着他。越想越累,苏禹渐渐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