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她的眼神里看出怜悯,我最不想她可怜我。
我嘴硬道:“哦,那是他们的行为,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你找错人了。”
苏烟看出我的窘迫:“文筝,对那件事我真的很抱歉,再见。”
她转身上了豪车,汽车尾气甩了我一脸。
我恍惚觉得零落在天地间的不止烟尘,还有我那微小、可怜、无人在意的自尊心。
7
齐镇今天没有应酬,正常来接我下班。
坐在车里犹豫再三,我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齐镇,你收了苏烟5万块钱?”
他悚然一惊:“你,你怎么知道?”
我把苏烟的原话重复一遍。
齐镇颤抖着伸手揽我,我定定地看着他追问:“有还是没有?”
他突然崩溃,眼泪大颗大颗地落。
创业不顺,资金不足。他铤而走险欠了民间贷款200万,三天内要还最低额度。
苏烟跟潘美玲商议赔偿的时候他看见了,危险的念头就一直萦绕着。
“筝筝,我真的走投无路了。”
“如果不还,我的公司就彻底失去希望了。你也知道,我真的很想闯出一番天地,给你好的生活。”
突然,齐镇一巴掌扇在自己脸上:
“对不起,筝筝,都是我没用。保护不了你,还用你的痛苦谋财。”
“我发誓,等我生意好起来赚了钱,我一定替你出气。”
“筝筝,原谅我。”
齐镇哭得涕泪横流,紧紧抱着我,恨不得揉进身体。
我心痛死了,爱了几年的男人,竟然是如此懦弱不堪。
“分手吧。”我听见自己嘶哑的声音。
齐镇疯狂地摇头,紧箍着我。
“不行,你是我的,永远都只能是我的。”
又是这样赤裸裸的占有欲,我突生厌烦。
大学恋爱的时候,我就隐隐觉得齐镇对我有很强的控制欲、占有欲。
他会帮我搭配好每天要穿的衣服,要求裙子的长度必须在100厘米以上,不能化妆,不能随意跟别的男人说话。我沉浸在他的无微不至里,自小母亲早亡,父亲不管不问,我的内心是有缺失的,我渴望有人关心我、疼爱我。于是我把齐镇的所有行为都美化为——他爱我。
后来当他要求我每半个小时跟他报备在做什么、三餐都要拍照给他看、清空微信里的所有男性……我开始意识到不对劲。
可我不知道要如何处理。
我和同学的关系一般,跟齐镇交往几乎占据了我所有的时间。
能够聊得来、谈谈私房话的只有苏烟。
苏烟建议我再观察看看。她认为齐镇很优秀,错过他我未必能找到更好的。
我耳根子软,最好的朋友劝我,爱人依旧对我好,我便放弃了思考继续和齐镇在一起。
后来面临毕业,齐镇外出实习后变得特别忙碌。脱离他的掌控,我感到前所未有地放松。我不再半小时报备,也加了些男性朋友……
齐镇很快发现我的改变,非常生气,直接摔碎了我的手机。碎片砸到我脸上,额头处伤了好大一块。
后来他跪地求饶,软磨硬泡了整整半年,我们的感情才慢慢修复。
我渐渐忘了,齐镇这样的人,怎么会轻易放弃他的洋娃娃?
他的力气那样大,我连连呼痛,齐镇像是完全没有听见,一味地埋头挽留我。
“我说过的,筝筝你是我的,就算死亡要把我们分开,我也绝不允许。”
他阴恻恻的声音灌进我耳中,我一激灵,冷汗遍布全身。
现在不是分手的最佳时机。
我强忍疼痛,伸出手安抚他。过了许久,齐镇的情绪才稳定下来。
“如果能帮到你,那就好了。”我终是软下话语。
齐镇紧紧抱住我:“筝筝,对不起,一切都会好的。相信我。”
我看向窗外,车流络绎不绝,行人脚步匆匆,但好像,没有任何属于我的东西。
我回想起自己的前半年,试图找出如今悲惨境遇的缘由。
是因为我母亲早亡?
是因为我贪图齐镇的温暖,却又不能对他有助力?
是因为我不够识大体,破坏了苏烟的完美婚礼?
都不是!是这些人、是这个世界欺负了我,我为何要自省?
我要做的,是睚眦必报、以牙还牙!
8
潘美玲没有再纠缠我,原来是瞄准了肥羊。
我倒不担心,陈良家是地头蛇,一个家庭主妇能掀起什么浪。
几天后,我在短视频平台发现了自己的视频。
标题十分耸动,“某某地区婚闹一伴娘被扒光”,地域黑、婚闹、男女对立几个buff叠在一起,视频一下子爆火,全网都在声讨。
我用颤抖的手点开视频,看见自己被按倒在床上,长裙被撸到屁股下,弧度清晰可见。潦草的马赛克还能看清我的脸,加害者却捂得严严实实。周围的人都在笑,在喊,仿佛这是他们人生至高愉悦时。
画面最后定格在我张嘴哭喊的瞬间,有硕大的字浮现,“丑陋婚闹,应该万倍赔偿。”
潘美玲把视频放上了网,想用舆论来要挟苏烟。
为了拯救她的儿子,毫不迟疑地将我推向深渊。
我冲到医院,质问潘美玲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用最恶毒的话诅咒我:
“为什么得病的不是你?”
“你这么脏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义。”
“名声能有你弟弟的命重要?”
杨盛拎着水瓶进病房,指着我鼻子就开始骂:
“你来干什么?我没有你这个女儿,你走。”
“没良心的畜生,你弟弟病重这么多天,一天没见你来过。”
“不带钱就不要过来!”
病房里的人都用嫌恶的眼神看我,有好事者开始评论:
“这小姑娘看着人模人样的,心肠这么坏哦。”
“亲弟弟生病都不来看。好歹毒……”
这些言语像机关枪似的扫射我,我仓皇逃回跟齐镇同居的出租房,把自己关在卧室里。
这天齐镇有应酬,直到深夜才醉醺醺回家。
我伸出手,泪眼朦胧地看他。我太需要一个温暖的、来自爱人的拥抱了。
齐镇却变了脸。
我听见他压抑着声音:
“他们是怎样摸的你?”
“怎么还会有视频,所有人都知道我有一个被婚闹的女朋友。”
“你知道他们都问我什么吗?都怎么嘲笑我吗?”
“为什么你不推开他们?”
“为什么他们只欺负你不欺负别人?”
他脸上青筋暴起,抓起玻璃杯狠狠砸在地上。
我小心翼翼地蹲下身捡拾碎片,眼泪一颗颗砸在地板上。
他只是喝多了,平时不会这么对我的。
我爱了六年的男人,那么知冷知热的贴心爱人,怎么会对我恶语相向。
齐镇掐住我脸颊,泪水令他一滞,但也仅仅一滞,不耐又厌弃的眼神随即占领。
“你哭什么?该哭的人是我才对吧。”
“这跟给我戴绿帽子有什么区别?”
“他们都笑我,笑我女人被扒光了。”
他猛地扇自己的脸:“他们的话就像这种巴掌,打得我生疼啊杨文筝!”
“你为什么这么不自爱!”
“跪下。”
齐镇抹了一把脸,冷冰冰地说道。
我抬眼看他,一瞬间觉得自己像个囚犯。
我迟疑了,心中有一团小火苗忽闪忽闪的。
齐镇不由分说地踹了我一脚。
我麻木地躺在地下,地砖仿佛吸走了所有的热度,让我如坠冰窟。
9
第二天,我像往常一样给齐镇做了早餐。
齐镇一下子清醒过来,摸着我脸上的伤痕,眼泪大颗大颗地落。
“筝筝,对不起……我,我只是太爱你了。”
他半跪着,用力搂住我的腰,像要将我深深嵌进他的身体里。
“我以为自己是不在意的。”
“可是,我视如珍宝的女孩被那样对待,我真的太难受了,我好生气,我好想把那些人统统杀掉。”
“筝筝,原谅我。我再也不会了,我会好好保护你。”
我摸着他的头,轻声轻语地安慰:“知道,我都知道的。”
“我爱你。”我抹掉他的泪深情告白。
齐镇的眼底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不过,他应该很满意我的回答。
这顿早餐结束得十分温馨。齐镇没有多逗留,匆匆出门上班。
等他出门,我收拾好凌乱的家,联系了苏烟。
最近本地最大的新闻便是伴娘猥亵,甚嚣尘上的差评甚至拉低陈氏企业的股价。苏烟已经联系我好几天,很快便上门来。
陈良带着几个彪形大汉堵在门口,一副要吃人的架势。我坦荡地开价50万,承诺帮助陈家扭转舆论。
苏烟没想到我真的开了价,眼底的一抹歉疚彻底消散。
下午装满现金的手提袋就送到了家。
我照着陈良的要求开了直播,声泪俱下地承认自己内心歹毒,见钱眼开,特意找人摆拍的视频配上耸动标题骗取大众信任。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没有预告,但吃瓜群众很快就聚集过来,微博瞬间爆了。
“靠,我又被女人骗了。”
“这种事情都能拿来摆拍,有些人真是没下限!”
“互联网的事果然不能急,让子弹飞一会。”
“恶女,差点害了一家良心企业!”
陈良站在摄像头的后面,满意地点头。
临走前他轻飘飘地留下一句:“杨文筝,我还以为你清高,没想到,骨子里如此下贱。”
我看着满屏幕的辱骂,蓦然一笑。
齐镇肯定在赶回来的路上了,我得抓紧时间。
我拿出准备好的遗书,割开左手腕,缓缓沉入浴缸。
谈恋爱时齐镇送了很多东西给我,他对我从来不吝钱财。送军刀是大三那年,市里出现年轻女子失踪案,他买了给我防身。他还笑言,要是我真的遇上坏人,这把刀不能杀死对方就应该在最后一刻了结我。
“你的全身心都是我的,不能被任何人染指。”他说得无比认真,我当时以为他在开玩笑。
可遍体的伤痕清晰地提醒我,那不是玩笑。
我在遗书里把50万都留给了齐镇,跟他说我被苏烟逼着录视频,没有脸面再苟活于世。唯愿我此生挚爱可以用这笔钱圆创业梦,从此无忧无愁,喜过一生。
齐镇在吃瓜群众的见证下,第二次救了我。
“怎么还自杀了?不会又在做戏吧?”
“不过我刚才从镜子反光里看见好几个男人的影子,不会这次才是摆拍吧?”
“楼上细思极恐啊!一方有权有势,确实有可能啊。”
“呀,赶紧送医院吧,别再出人命了!”
齐镇把湿漉漉的我送到医院,在救护车上读到了那封遗书,他顿时破防,声泪俱下地哭喊求我不要离开。
当然我是没听见的,是护士不无羡慕地说:“你男朋友真的很爱你。”
我自然大为感动,搂着齐镇不停地道歉。
“齐镇,我已经死过一回了。我想接下来的人生为自己而活。”
“你可以帮我吗?我想搞垮苏烟,让那些欺负我的人都蹲牢子去!”
“齐镇,我想清清白白地跟你共度一生。”
10
直播引起了超强热议。
我满意地刷着各种分析讨论贴,这正是我想要的局面。
如今的互联网,流量等于无限可能。
齐镇创业方向就是新媒体,认识很多做公关的朋友。
他们找了本地最具权威性的检测机构,一帧一帧截图分析,证明我被欺凌的视频没有PS痕迹。
又请水军刷我道歉的视频回放,不断地引导网民的认知,让他们知道我是被胁迫的。
有好事媒体来到医院进行采访,护士自然表达出我跟齐镇的深情爱恋。齐镇抱着我痛哭的小视频被配上煽动人心的bgm,顺利赢得一票观众的泪水和感动。
总结起来,就是原本恩爱的小情侣,其中一方被婚闹欺凌,另一方坚决站出来,与邪恶势力做顽强斗争的动人爱情故事。
齐镇原本还在犹豫,虽然沉浸在我把遗产留给他的震惊与感动中,但他骨子里的大男子主义依旧在作祟。
直到我俩成了网红cp,有商家找上门来想要合作。看到那些丰厚的报酬,他被动摇了。
而我依旧扮演着挚爱他的纯真恋人,渴望着他如同骑士一般地拯救我。
谁不愿意成为救世主呢?
那些虚妄的脸面,在流量可能带来的财富面前,毫无意义。
舆论像极了天平,一方加了砝码必然占据优势。
一阵狂欢后迎来了陈良的反击。
目前在她们手上最不利我的证据就是潘美玲签订的和解书,但从另一个角度说,拿出和解书就证明陈家确实猥亵伴娘在先,这对于打着民族旗号的老牌企业,无疑是致死的把柄。
我赌他们不敢。
我不费心揣度陈良的反击,只安心等待着,准备见招拆招。
几天后,陈家选择断尾自保。
陈良郑重召开新闻发布会,会上通报了涉猥亵案的几名人员投案自首,并向受到伤害的当事人、消费者诚挚道歉。
我冷眼看着直播,这辈子死也不会忘记的几张脸孔,根本没有出现!
好一出狸猫换太子。
发布会最后,我还看见了熟悉的一张脸。
陈良请来了潘美玲,再次表达歉意,并支付了赔偿款。双方握手言和,场面一派和谐。
手机上收到苏烟的信息。
“筝筝,一切就结束在此刻吧。对不起。”
我暗灭手机,恨意汹涌繁殖。
伤害我的人逍遥法外,吸血的亲人得偿所愿,背弃我的朋友想要善终,天底下怎么有那么多好事?
可我呢?那些切身的疼痛、伤心、绝望,凭什么我一人消化?
齐镇出门商讨如何应对这波反击,我一个人窝在房间里打开了投影仪。
厚厚的窗帘隔开了喧嚣和晨光,我犹豫了好久,将一段沉寂在我手机的视频投在幕布上。
“救命,不要!不要碰我……”
画面上,我凄厉地哭号着。镜头掉转,几张狰狞的、清晰可见的面庞邪笑着,吃喝我的血肉。
这段视频是婚礼的摄像拍下的,在潘美玲签了和解书后,陈良就销毁了所有存档。
是我留了一个心眼,借了贷从摄像手里买下的底片。
选择撤案后,我上传至云端,准备永远封存这段记忆。没想到,现在这段不堪的记忆竟成了我最大的筹码,足以一击即中!
11
我带着镜头走进了公安局。
虽然没能全程直播,但我现身的一瞬间,依旧引爆了网络。
警方本来正在准备猥亵案的证据收集,我送来的礼包将猥亵案彻底升级成窝藏包庇案。
一场针对陈氏企业的大调查顺势拉开帷幕。
企业口碑一落千丈,线下产品纷纷下架,线上直播间被吃瓜群众和善意的键盘侠冲得七零八乱,最后以官方封停账号告终。
等待调查结果的日子里,我去医院远远地看了一眼杨麟成。
他的面色红润了些,身子依旧虚弱,倚在床边安静地玩手机。
潘美玲削着苹果,偶尔抬起头看看他,脸上是从没有过的平静。
她透过玻璃窗看见我,突然愣怔住,良久,才向我点点头致意。她没有站起来迎我,我也不需要。
杨盛不在病房,我内心也没有见他的欲望。我冲潘美玲摇摇手,转身离去。
当初我给她打过马赛克的受害视频,让她放在网上制造舆论时,她并不能理解。
我赌的是她对杨麟成的爱。
苏烟拒绝了她的勒索,她只有选择与我合作才能拯救儿子的性命。
我冲到医院质问她也是一场没有排练的戏码,只有这样,陈良才能相信她,将她作为自己的底牌。
齐镇的背叛让我醒悟,这一段记忆已经深深刻入我们的心底,造就了一道深不可测的鸿沟。
我想倚靠的爱情已经岌岌可危。
我不能坐以待毙,我必须为自己挣出一条大道。
潘美玲也需要。
视频爆出后,潘美玲主动上门。
那几个猥亵主力都是企业里的小高层,陈家必须保住。病急乱投医,陈良最终选择相信与我素来不合的潘美玲,一步一步走入了我设下的圈套。
案件的审理需要时间,趁着热度还没消散,我跟齐镇接了几个广告,赚了一笔快钱。
他没有追问我视频的事。我不知道是因为爱意还是利益。毕竟现阶段与我捆绑在一起才能产生最大的收益。
我亦不愿深究,因为结局已经注定,只是到来早晚而已。
半年后,案件宣判,相关人等都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虽然并不尽如人意,但世道如此,能守一分是一分。
我买了去国外的机票,广告费都在我口袋里,它能保我几年的安稳。
临走前我留了字条说分手。
齐镇赶来机场,眼眶红红地挽留我。
我想起那晚的拳打脚踢,扬手给了他一巴掌,打灭了所有情爱。
机场人声鼎沸,并没有多少人注意。
我转身进安检,不再回头。
我走上飞机舷梯,隐约在天边看见一只断了线的风筝,随着气流四下摆动,如此随性、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