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分。
白世玉原路离开公主府,此时天色将明未明,街上没个人影。
永昌坊就在皇宫东临,路过宫墙的时候,白世玉不自禁的心底发痒,也想学着那不知名道人,去皇宫走一遭留下姓名。
“咱武道比不过,轻功却是不输。”
“若能取走一件宫中宝物把玩几日,再安然还回去,也算是全了盗圣之名!”
白世玉沿着宫墙溜达两圈,最终没敢翻过去,轻功再怎么快还能快的过火铳,上百发铅弹打过来,身上立马多几个窟窿。
除夕夜之战,黑盟成员多数死于火铳,反而同修武道的暗探更容易对付。
“火铳才出现四五十年,已经这般厉害,再过二三百年,谁还修行武道?”
白世玉摇摇头正打算回酒馆,忽然瞥见墙角有卷竹简,由麻绳拴着,造型颇为古朴。
捡起竹册,解开麻绳。
“大同书……阶级……宣言……”
白世玉精通金石古玩,自是认得古篆,逐字逐句念下去,面色不断变幻。
“……联合起来!”
大同书至此为末尾,后面内容换了新的笔迹和文字,详细讲了此书来历,。
——贫道马志,幸入昆仑仙境修行武道,一载气血凝丹,求得昆仑仙书。仙人传大师兄秦正于力,传二师兄朱康于技,传贫道于思!
“世上真的有昆仑仙境?”
白世玉神色骇然,历经两朝宣传,昆仑如今是万山之祖。
传说昆仑山上有玉宇琼霄,有万载灵参,有通天神木,为万仙居所,凡人入其间可得仙缘。
继续向后看,是一副奇异的五行八卦图,正当中有个圆形凹陷。
“寻得世间最坚硬之物,置于此阵,可开启昆仑仙境之门!”
白世玉看至最后字迹,眉头紧皱思索世间之物,当以精钢、陨铁最为坚硬。
“昆仑仙境真假且不说,此书前面所写,正是如今黑盟且少的核心,可为日后一切行动、宣传的纲领!”
……
秋雨凄沥。
淋在身上寒意彻骨。
街道朦朦胧胧,氤氲雾霭恍如仙境。
京城三面环山,本是极好的风水,地势易守难攻,然而随着工坊的日益增多,出现了朝廷意想不到的问题。
煤灰烟雾积郁在空中,风吹不走,早晚时分就形成浓雾都呛人鼻子。
如今天上下的雨水,落在地面,留下一圈黑黢黢的痕迹。
朝廷不是没发现此事,时常有御史建议迁都,然而仙京乃千年古都,又代表着云洲正统,冥冥中事关国运兴衰。
随着新式火器的列装,大周军卒势如破竹,各国所谓的精兵不堪一击。
眼见着大周能重现大乾朝的威名,天顺帝宁愿早晚呼吸烟雾,死也要死在京城!
这日。
朝廷张贴了皇榜,先怀念太祖及先皇功绩,又说本朝打了多少胜仗,扩张了多少领土。
随后又颁布了许多新的律法,随着时代的变革,许多旧的律法不适合。
比如蓄养奴仆,在朝廷看来就不应该,理应将他们归为良民,可以自由的去工坊做工。
全文通篇数百上千字,十几条律法变化,实则真正核心就其中一句:天顺十年暂停科考,新的选官制度,静等朝廷颁布。
字少事大,科举制度已经延续千年,如同植入血脉的传统。
如今更是老财最后的根据地,唯一能与新世家抗衡,进入朝堂话事的途经!
周太祖治国后期,也只是改变了选官制度,更注重提拔务实的新世家,却也没有想过废除科举,以免朝廷不稳。
皇榜一出,群情汹涌。
酒馆。
今日格外的热闹。
云毅站在柜台后面,听着老财们喧嚣怒骂,还要串联着去宫门外群谏。
“科举,当年是哪个皇帝推广开来?”
“弘昌?过得太久,记不清了,转眼间千年过去竟然要废除了!”
云毅微微摇头,此事可以说是个标志性事件,或对或错都影响深远,以后史书上必然记下一笔。至于老财们勃然大怒,叫嚣着反抗,最终结果必然是乖乖接受现实。
新世家已经掌握了军队,在长枪火炮的支持下,必然谋求话语权!
“大周皇族做事颇有贫道风范,竟然早已经研发出了长枪,显然是对外藏了一手!”
云毅去年除夕,去皇宫走了一遭,见识了当下朝廷最顶尖的火器。
禁军列阵,数百杆长枪齐射,非先天宗师不得逃脱!
白世玉停不下来脚步,听到比较过火的言论,比如陈继业叫嚣着联手冲击皇宫,连忙指着桌上牌子,提醒小声说话。
“老夫从来没小声说话,当年太祖在皇宫宴请世家,咱也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陈继业顿了顿精铁拐杖,地面咚咚作响:“活了百年,从未受这等气,等死了怎么面见祖宗?”
啪啪啪!
杨崇将金怀表掀开合上,几乎将转轴掰断了,冷声道:“这半年,怎么黑盟近些天没了动静?”
黑盟自从成立之后,三天两头烧工坊、砸机器,直至去年除夕达到了巅峰,正面硬撼朝廷军队。
即使失败后遭到了血腥屠杀,也从侧面说明黑盟已经起了势,堪比当年扰乱朝廷的白莲教、太平道。
老财们平日里嘲笑黑盟泥腿子,终究上不了台面,此时受朝廷和新世家排挤,忽然对黑盟有些怀念,隐隐生出暗中支持的念头。
他们祖宗就是这么干,一面与百姓宣扬忠君,一面又和起义军、密教勾连。
这样一来江山轮流做,千年世家永不倒。
卢博眉头微皱,说道:“黑盟已经半年多没动静,我让人暗中调查,似乎在图谋什么大事?具体的也不清楚。”
“大事?”
杨崇摇头道:“一群泥腿子能有什么本事,应该是要砸哪家大工坊,这等乌合之众,纵使咱们支持也成不了事。”
陈继业黯然道:“日后没了科举,新世家得了权势,你我又与泥腿子有何区别?”
杨崇恨声道:“难道就这么认了?老夫不认为四书五经能治国,却也知道,那是咱们传家的根本之一!”
“朝廷敢颁布诏书,那就做了万全准备。”
陈继业说道:“纵使拼着九族尽诛,行那清君侧之事,当真能比得过长枪火炮?”
白世玉听到这话,连忙过来阻止。
“陈先生,慎言,慎言!”
“哼!”
陈继业心底憋屈又悲戚,说道:“我等不能任由朝廷欺辱,回去召集九族,去皇宫外面跪着。陛下一心青史留名,几万读书人死谏,史书上还未有过呢!”
“同去,同去!”
酒馆中十几个老财,都是听闻消息无可奈何,心思烦闷来喝酒,纷纷应承陈继业所说。
白世玉没有继续提醒,冷眼看着老财们乱哄哄的商议,如何效仿古人上书,如何不惹怒朝廷又能争得权力,心中不禁叹息。
“一群乌合之众!”
老财们乱哄哄乌央乌央的商议了许久,最终也没得个结果,连举族死谏都否决了。
当真有死谏的决心,哪还会来酒馆,早在诏书颁布时候就去了宫门外。
祖上传下来的金银还有几地窖,矿山良田数以万亩,怎么可能舍得去死,老财们清楚的知道,新世家真的会让朝廷开枪!
与其死于长枪火炮,还要被扣上乱党的骂名,不如守着家财继续享受!
“咱们忠君爱国,可不能辱没了祖宗明节!”
“……”
勉强寻了个理由安慰自己,老财们意兴阑珊,只觉得前途暗淡,这杯中绝世美酒没了滋味。
这时。
酒馆门帘撩起来,进来到身影,头戴斗笠身披蓑衣。
白世玉连忙上前招呼:“这位客官,打尖儿还是住店?”
“有天字一号房吗?”
“咱这小本生意,只有单间和上房。”
“来一间上房。”
来人将蓑衣斗笠摘下,伸手去门外轻轻一抖,霎时间水珠尽散。
“您请!”
白世玉躬身在前面领路,带到了二楼东边角落房间,应客人要求沏了壶大红袍。
一楼。
杨崇啧啧称奇,那人好俊的功夫。
陈继业颔首道:“这般江湖豪客,蓑衣斗笠颇有古风,以后得了机会认识一番,结个善缘!”
“可不一般。”
卢博目光闪烁,心中隐隐有所猜测,近半年来追踪黑盟余孽,靠着千年世家盘根错节的关系,似乎江南通泉府堂主绰号蓑衣客。
片刻后。
又有客人进门,竟是个算命的道士,举着“昆仑传人,铁口直断”的长幡。
“小二,有天字一号房吗?”
有间酒馆生意兴隆,人声鼎沸,并没有注意到客人异样。
唯有卢博暗中仔细观察,发现今日来住店的人尤其多,有会武的,有文质彬彬的,从穿长衫的到麻衣短打,各行各业不一而足。
卢博竖着耳朵听,人老成精,很快寻到了规律。
“天字一号,必然是暗语,很可能是黑盟余孽在此汇聚!”
“朝廷通缉黑盟余孽,开出巨额悬赏。若能借此机会立功,必然加官进爵,卢家或能借此机会摆脱困境,更进一步也有可能!”
卢博悄悄的瞥了孙掌柜一眼,似乎正在悠闲的诵读话本,万事不关心的模样。
“那跑堂的必然与黑盟有关,以此类推,或许孙掌柜……贸然招惹这般强人,会不会太过冒险?”
“无论老夫怎么掩饰,事后卢家得了好处,必然遭到黑盟余孽报复!”
卢博犹豫片刻,看了眼金怀表时辰,与几位老友言称有事暂且离开。
出门登上马车,催促马夫快些回府,卢博已经下了决心,与其眼看着家族走向衰亡,不如冒险一搏。
“何况宫中有宗师供奉,老夫舍弃些家财,也能请来庇佑一段时日!”
正在此时。
耳边传来一声叹息。
“贫道与你家祖上有旧,可惜啊可惜……”
卢博的心脏剧烈跳动,噗通噗通如同沸腾的开水,嘭的一声再无任何气息。
千年老怪,杀个人如吃饭喝水般简单。
任谁查看卢博的死因,都是运功出了岔子,气血逆流碎了心脉。
云毅心中没有任何愧疚,活的久了,世上越来越多的故人之后,直至千万年后所有人追溯祖宗都有过交情。
寻常事,可以笑面以待,不讲身份高低。
当真作恶,诸如卢博打算出卖黑盟邀功,云毅也下得去狠手。
“没人能背叛自己的阶级,卢博如此,贫道亦如此!”
云毅从不将自己当成高高在上的金丹真君,自来到修仙界至今,近千七百年仍然保持初心与性格,还是当年那个市井小民。
路上遇到有趣的乞丐,也能请他喝酒吹牛,态度与对待修仙者无甚区别。
毕竟有了长生道果,无论乞丐还是修士,千百年后都是一抔黄土。
“终究是有所持。”
回到酒馆。
柜台后的分身幻影正与客人说话,云毅掐了个隐身法诀,悄无声息的来到二楼。
角落房间门口,两个客人正闲聊,目光却随时盯着楼梯。
云毅沉吟片刻,没有进门也没有偷听,又转身回到一楼。
“因果太重,贫道还是稍稍护持即可!”
从袖口取出昆仑洞天,晶莹剔透的琉璃珠,神识扫过确定茯苓娃娃没有偷懒,从中摄出几枚灵气凝晶,开始在酒馆布置阵法。
鬼王宗传承惑心阵,可以偏转神魂认知,纵使先天宗师进来搜查,也发现不了异样。
“惑心阵消耗灵气极少,这些灵晶足够维持十余年,那时候黑盟要么覆灭,要么壮大到不需要贫道庇佑了!”
云毅手指掐算,隐约能发觉,自己在凡俗待不久。
入夜。
酒馆打烊。
白世玉锁好门窗,低声说道:“掌柜的要不上去看看?”
云毅摇摇头,话音一转,很是八卦的说道:“那位红衣剑客,可是你相好?”
白世玉面色涨红:“江湖上的事,怎么能叫相好,那是红颜知己!”
“你这厮红颜知己忒多!”
云毅调笑一声,肃然道:“已经吩咐厨子做好了饭菜,你送上去罢,我在下面看着,没人能进来。”
白世玉倒退两步,躬身到地。
“多谢掌柜!”
黑盟的人在楼上开会,云毅在柜台后诵读话本,互不打扰。
半月时间转瞬即逝。
朝廷废除科举的诏书,已经通传天下,老财们终究没能闹出动静,反而不少老派读书人敢为四书五经流血。
宫门外时不时有人撞墙死谏,奈何只是徒增一具尸骸!
这日。
有间酒馆。
云毅笑眯眯的招呼客人,听着老财们嘴硬的叫嚣,只觉得颇为有趣。
朝廷打压老财,他们不敢反抗。新世家排挤老财,他们也不敢反抗。听说百姓反抗工坊主剥削,老财又在一旁看乐子嘲笑。
将来哪天老百姓当家做主,老财开始用家传的本事,写小作文表达不满。
“这等有趣的事,别人只能从史书上揣摩,贫道却能真的亲眼见到,亲耳听到!”
云毅颇为可惜,前世不学无术,早将照相机原理忘记,否则可以时不时的拍照留念,几百年后就是珍贵历史记忆。
法术留影倒是不难,可惜将来没人会相信,宛如锦衣夜行。
云毅正琢磨,是否花几年时间发明出照相机,或者花钱请工匠研究,忽然心生感应。
“这是?莫不是老怪的封印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