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暮春三月，城市里刮的风已经很暖了，柳萌走进四季酒店的大堂，绕过一群吵吵嚷嚷带着孩子喝下午茶的中年女人，坐上了直通五楼意大利餐厅意居的电梯。人很多，她站在正中间，抬头去看不断跳动的楼层数字，假装没有注意到身后几个男人对她投来的炙热眼神。
浓艳五官，一直到腰间的长卷发，大红裙下摆在膝上三厘米，前凸后翘，肌肤胜雪，柳萌知道自己长什么样，也知道自己穿这件衣服有多性感，电梯停下的时候，她甚至还稍微弯了一下腰，假装从自己的包里找东西，身后传来一声低微却情不自禁的哇，柳萌翘了翘嘴角，没有真的笑。
今天是星期五，酒店里非常热闹，四季的中餐厅和意大利餐厅今年都拿了黑凤凰两星，西京城里爱凑热闹的人们趋之若鹜，每到周末餐厅都坐得很满。
柳萌对服务员说了一声有位了，径直走进了意居，途经过一张客人刚离开还没来得及收拾的餐桌时，她捞了桌面上一瓶喝了一半的气泡水握在手里，这个动作让旁边的侍者有了一种不祥之感，情不自禁目视她踩着优雅的步伐来到了景观最好的一张餐台旁。
18号桌，靠着落地玻璃窗，下临90楼，能看到西京的无敌夜景，斜前方就是西京江。
她早就看到了孟子明和他对面坐的小娇娘，两人的手在桌子中间紧紧牵着，肉麻地互相搓，孟子明还是那样子，个子不高，肚子挺大，发际线已经开始后移了，还不自量力地梳着背头，上上下下衣服鞋子背包都是一线名牌，logo一个比一个大，有的还镶了金边，柳萌轻蔑地想这难道不是一个移动的货架子。
姑娘好看得多，脸很清秀，兔子一般的短发顺滑地垂在耳边，豆沙色口红，一条长长的白色裙子连脖子到脚踝都遮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点点比裙子更白皙的脚踝和肩膀，笑容温存，眼神单纯，从任何角度看，都像是柳萌的对照款。
旁边餐架上摆着冰桶，一瓶唐培里侬已经倒出去两杯，难怪孟子明最近对她越来越冷淡，原来心思都到了这里。
朱砂痣，白月光。
蚊子血，白饭粒。
世间颠扑不破的，只有得陇望蜀这个真理。
柳萌现在就站在这两个人中间，孟子明从甜蜜爱河中惊醒，刚转过头，她就把手里那瓶水直接浇了过去，侍者隐约的担心乍然变成了现实，冰凉的水从男人脸上后脑勺上奔流而下，淌进脖子里，打湿了versace 的黑底金纹衬衣和巴黎世家的休闲裤，滴落鞋面。
孟子明跳起来，像只受惊的鹌鹑，矮墩墩的，身手笨拙得甚至让柳萌想笑，他的表情变化也很快，从惊讶，到愤怒，再到变成一只被针扎了的气球满是沮丧，前后不过几秒，愣愣地和柳萌对视，良久才憋出一句：“你，你怎么在这里。”
柳萌冷冷地说：“我怎么在这里不重要，我倒是想问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说话的时候眼里仿佛在喷火：“你不是今天要应酬吗？怎么着，现在做业务出去跟人应酬，还要拉手亲嘴开香槟的一条龙节目啊？”
她声音又脆又亮，隔老远都能听见，身后整个餐厅的人都齐刷刷把注意力集中过来，不远处卡座里有个姑娘也过生日，顾不上继续那些繁文缛节了，赶紧把面前蛋糕上的蜡烛一吹，伸长脖子先看热闹。
这是一出经典的捉奸戏，剧情不新鲜，毕竟一个脚踏两条船的男人总是会在某时某地失足掉进水里，但那个落水的瞬间永远是高潮部分，群众们最为喜闻乐见。
柳萌当然知道这一点，否则她怎么会选择到这里来砸场子。
那个傻白甜型的姑娘手足无措地站起来，看看孟子明，看看柳萌，一脸茫然，一面轻声问男朋友：“这是谁啊，她说什么呢？”
孟子明狼狈不堪，拿着服务员送上的餐巾一下又一下机械地擦身上的水，支支吾吾不知道说什么好，柳萌欣赏了一会儿他的窘态，转而打量一下自己的情敌，说：“妹子，你叫什么名字？是不是江绵绵。”
妹子傻傻地点了一下头：“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柳萌拿起孟子明的手机，点亮屏幕，在江绵绵面前晃了晃。
十七个未接来电，名字是萌萌宝宝，她拿出自己的手机来拨号，号码备注是老公，孟子明手机上未接来电增加到了十八个。
“孟子明先生是我男朋友，你呢，算是小三，明白了没？”
江绵绵一脸不明白。
柳萌继续数落：“说起来你到底是脑子不好，还是真的没经验啊，你跟他约会多久了？三个多月了吧，你不觉得他的日程安排有点奇怪吗？”
她情绪很平静，说出来的话却跟标枪一样锋芒毕露：“到周末老是有一天要加班或者出差，不能打电话是不是，答应跟你出去玩又会爽约是不是？很多时候晚上过了九点就不接电话了，第二天跟你说喝多了，生病了，手机忘带了，是不是？然后你猜猜那些时候他其实是在干什么？”
江绵绵眼睛睁大了，仿佛被说中了心事。
餐厅侍者终于过来试图上来试图平息事端：“二位可以到外面谈吗，我们还有其他客人在用餐。”
柳萌态度很好，客客气气地说：“不好意思，我这就走。”抬手把孟子明的手机摔回桌上，哐当一声响，轻蔑地说：“干啥啥不行，撒谎第一名，骗我这么久也算你挺有本事了，孟子明你等着，你看我会不会就这么放过你。”
撂下这句狠话，她拍拍手扬长而去，走过餐厅通道的时候，两旁坐着用餐的客人都目送她的细腰丰臀，男的多半都在想孟子明何德何能，女的有不少人在想这条裙子哪儿买的。
她走出餐厅下到大堂，进了洗手间，最后一个隔间外摆了故障待修的牌子，柳萌把牌子拿开走进去，从隔间墙壁的挂钩上取下一个大健身包，开始有条不紊地换衣服。
红色裹身裙换成毫无标志的T恤和灰色卫衣，牛仔裤，头发仔细盘起来塞进一顶棒球帽里，墨镜口罩戴好，最后把高跟鞋脱下来，袋子里摸出一双鞋面脏兮兮的球鞋光脚穿上，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柳萌把换下来的衣物往袋子里一塞，出门直奔洗手间另一侧通往安全出口的通道，避开摄像头，走了两层下到酒店的停车场。
她从B3角落开出来一辆银色商务车，停在酒店直通停车场的电梯外，看看表，时间差不多了，果然没过几分钟，江绵绵就出了电梯，直奔商务车副驾，上来第一件事是翻下面前的镜子，把眼睛上粘的假睫毛撕下来，一边撕一边骂：“日她妈，这玩意儿是猪鬃做的吧，刺得我老想流眼泪，下次千万不能买这些便宜货了。”
傻白甜秒变飞女，江绵绵说话的腔调跟在楼上时判若两人。
柳萌发动车子往外开，淡淡地说：“不正好吗，伤心欲绝效果拉满，简直是意外的惊喜，我刚才可真怕你笑场呢。”
江绵绵容光焕发，那一副做低伏小的小媳妇模样跟一张面膜似的，说撕掉就撕掉了，活泼泼地跟着笑，很野：“我忍得真辛苦，还是萌萌姐你比较牛，真的二话不说拿瓶子就倒水啊，幸好我有点防备，不然也淋我一身。”
柳萌看她一眼，抓了几张纸巾递过去：“还是沾到了，擦擦。”
江绵绵接过来胡乱擦了几下，从随身带的一个小坤包里费劲地拉出一个盒子：“看看他今天送我啥了。”
一本书那么大，外包装是一层金色礼物纸，不像是包包，上手又相当重，柳萌开着车看了一眼，说：“可能是首饰或手表吧。”
里三层外三层拆开来，果然是一只肖邦的happys sports，素白金版的，红色皮带，江绵绵眼睛亮了，拿起手机雀跃地拍照：“好漂亮，我要发朋友圈！”
柳萌急忙阻止她：“你有病吧发什么朋友圈？你这是高高兴兴下来的还是怎么着。”
江绵绵反应过来了：“是哦，我刚跟他说我接受不了这么大的打击，我要冷静一下。”
柳萌觉得好笑：“然后冷静一分钟就发朋友圈男朋友好爱我送我名表庆祝生日了呗。”
绵绵憨笑，还是咔咔咔拍了好几张，然后把玩着那块表，爱不释手的样子，一面问柳萌：“萌萌姐，这块表怎么样，值钱吗？”
“第一看是不是真的，第二要看有没有人收。”
江绵绵没有想到自己收到假货这个可能性，“姓孟的天天吹自己有头有脸，不至于买假货送女朋友吧。”
柳萌哼了一声：“狗男人什么干不出来。”她很有现实主义精神：“再说了，什么不能假，你这个女朋友不也是假的？”
她一只手开车，另一只手从绵绵手里拿过那个表，盘了一下：“这个表挺素的，没钻石没宝石，品牌店里可能也就卖四五万，可能兑不到多少钱。”
江绵绵听了有点泄气，赶着把手表从柳萌那儿拿了回来，戴到手腕上比划：“倒是挺好看，红色也衬我。”她不知道是在怀念还是炫耀，笑眯眯的：“那狗男人确实挺会泡妞的，我一说我喜欢这个手表他就记住了。”摸摸鼻子：“早知道说个贵的。”
柳萌专心看路，听了她的话，慢条斯理地说：“你要喜欢就别拿去卖了，戴着呗。”
江绵绵喜出望外：“真的吗？”身体靠过去抓着柳萌的胳膊撒娇：“萌萌姐你对我真好。”
柳萌把手一甩，说：“什么好不好的，让你戴你就戴着吧。”
车子在二环路上奔驰，一直往东边去，柳萌把手表的事儿略过去了，继续问：“我走了之后孟子明跟你说什么了？”
“说你是他在夜总会认识的，在一起也才半年多，他想跟你分手很久了，是你一直都不愿意，纠缠不清，他爱的是我。”
“还有呢？”
“说他以后会一心一意对我的，让我原谅他，我那个假睫毛刺得我流眼泪，就假装哭了一会儿，然后按计划说我要冷静一下，下来了呗。”
没什么特别的，这些台词柳萌直接间接从不同的男人那里听过无数次，说的时候也许都是真心的，一掉头多半就都忘记了，孟子明也不是例外，不过，说了当然比不说好，什么都不说的话下面的戏就不用唱了。
柳萌很谨慎，说：“你下来的时候他没追在后面吧。”
眼下孟子明是渣男，她们俩是情敌，要是给他看到这两个女人凑在了一块，那角色关系就出问题了，大事不好，柳萌做了最坏的打算所以才换衣服，万一孟子明看到了她，就一口咬定自己是网约车司机，毕竟小心驶得万年船。
结果太平无事，绵绵边说边笑：“我看他好像是要追过来的，结果点的酒刚开了，还是挺贵的一瓶雄狮什么狮啥的，要大几千，那个服务员赶紧把他挡住了说先结账，我随随便便就跑了呗。”
既然事态都在掌握中，柳萌也就放心了：“行，那咱们就等着吧。”
江绵绵有点懵：“等什么？”
柳萌说：“等他电话，他现在在公众场合，不方便，也知道你在气头上，估计要晚一点才会给你打电话，到时候看他怎么说。”
江绵绵往后一倒，不耐烦地说：“还要玩啊？我这边圣诞，新年，情人节，三个月已经拿了他红包加礼物差不多十多万了，还有这个表，差不多了吧，我不喜欢这个人，一点意思都没有，说话啰啰嗦嗦的又爱吹牛，我看着他就烦。”
“那你演技还挺好，他觉得你挺喜欢他的吧。”
江绵绵转而又得意起来了：“是啊，他觉得我是个傻白甜嘛，经常对我指指点点的，我只要听着，再跟他说几句你好棒，好能干哦，真神奇，他真的就飘起来了哎，简直了。”
孟子明是个小开，上一辈在西京城中村有很多土地，拆迁后补了大几千万的现金款和几套房子，他拿着家里资本开了一家小公司，业务嘛自己不会做，靠朋友帮衬勉勉强强混个收支持平，出来玩么一屁股劲，见到好看女人就走不动道，以见异思迁始乱终弃为荣，祸害了不少好姑娘。他喜欢什么，常去哪里，对什么样的人和事有兴趣，柳萌全都门清，功课都没白做。
柳萌半年前在国色夜总会和他认识，跟他说自己是平面模特儿，跟朋友去玩的，孟子明追了她两个多月算是上手了，好了一段时间，接着就在健身房认识了江绵绵，刚上班的小萌新，乖乖女，家教很严，晚上十点之后必须要回家，而且还是处女，孟子明知道这一点之后人就癫狂了，拼了命地献殷勤，但就是吃不到，他一边和柳萌厮混，一边追求江绵绵，想必觉得自己俨然西京情圣，左右逢源，浑然不知傻子竟是他自己，被两个女人按剧本牵着鼻子走，眼看就要大结局了。
柳萌想到这一点心情就很好，忽然一耳朵听到江绵绵自言自语的，说起了她们上一个共同的男朋友：“其实清县那个小谭挺好的对吧萌萌姐，我觉得比这个姓孟的强，他钱不多，可是脾气好体贴人，还能逗我笑，我跟他待在一起就不觉得讨厌。”她皱皱眉，没去接这个小谭的话题，说：“孟子明明显比较喜欢你，我跟他在一起的时间长一些，收的红包和礼物没你多。”
江绵绵掩饰不住那一点肤浅的高兴，嬉皮笑脸地说：“敏姐你的人设是女强人啊，他可能有点拿不住吧，少了不好意思给，多了给不了。”
柳萌说：“不管他怎么想了，你和导演商量一下做好准备，看怎么最后榨他一笔，有必要的话准备几张喝醉了自拍割腕送医院的图片。”
江绵绵忙着调整座椅，往后倒下去，舒舒服服伸长了腿，一听这话又弹起来：“你刚说啥？萌萌姐，割腕？你不会真的让我割手腕吧，我怕疼。”
柳萌冷笑一声：“怎么可能真的割，不说孟子明就是一头待宰的猪，就算你真的谈恋爱，又有什么事儿值得割腕啊，放心吧，都是D哥的活儿，他会搞定的。”说到真的谈恋爱这里，意味深长地看了江绵绵一眼，后者不知道为什么心虚地转开了头，装作打盹儿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