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京有六个区，西京新城靠东，连接西京下辖的地级市清县，近十五年发展势头极猛，原本属于荒地和村落的地方凭空建起了一整个现代商业区，全西京最贵的写字楼，超市，酒店，住宅楼盘，基本上都汇集在这一块，出入其间的都是达官贵人，新富阶层，坊间戏言，在西京新城高级食品买一个苹果的钱，在其他街区能买一箱。
与西京新城成为鲜明对比的是西京东城区，什么都老，一切都已经破旧不堪，城市市政的力量在这里完全不怎么派得上用场，最老的房子是解放前的，比较新的小区也起码三四十年了，没有哪个地方的房地产开发商愿意来这里做苦活搞拆迁搞重建，宁愿跑到离市中心更远的新地块从头开始，成本低，麻烦少。
车子开了四十分钟才来到东城区大望路，这条路在这一带是个小景点，一个已经有三十多年历史的旧小区里，柳萌停好车，跟江绵绵一起进了二栋四单元601室。
601的户型是这栋楼里最大的，有四个房间，客厅很宽敞，还带一个长长的阳台，用隐形材料封死了，外面什么都看不进来。
客厅里没有电视沙发，阳台门前很随便地摆了一张长椅，主要的家具是两张很大的电脑桌，两个男人各据一张桌子相对坐着，每个人面前都有两台电脑一台平板，上面跳跃着各种数据和画面。
左边的男人个子相当矮小，精瘦精瘦的，平头，小眼睛，留一点儿八字胡，年纪约莫四十岁左右，穿着白衬衣黑外套，满脸病容，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右边那个戴着深度近视眼镜，胖胖的，一身运动服，估计都是最大号，手臂领口都宽宽松松地晃荡着，这个月份屋子里挺凉，他却趿拉着一双夹趾凉鞋，正聚精会神玩着战争游戏。
看到柳萌和江绵绵进来，他们都探出头来打了个招呼，柳萌放下东西到洗手间洗手，一面问：“导演，侦探呢？”
八字胡男人接话：“侦探出去踩点了，让你们回来就把表留下，他先拿去做个鉴定，要是真的也不用去当铺，有发票有鉴定结果，挂闲鱼卖个两三万应该没问题。”
柳萌哦了一声，仔仔细细洗完一遍手，用纸巾擦干，接下来又挤了一滩洗手液出来，继续洗，反复这么洗了三四次，手上的皮都红了还不算完，又用酒精喷雾仔仔细细喷指甲指缝内外，折腾很久才觉得干净了，出来坐下，说：“这块表绵绵喜欢，给她戴吧，就别卖了。”
导演皱了皱眉头：“那这一单的性价比很低啊，这个小开我们当时还以为是块肥肉，结果不行。”看看柳萌的脸色又改口：“也行，绵绵你高兴就行。”
柳萌皱皱眉：“主要是我们没那么多时间跟他纠缠，这一单就算过个渡吧，速战速决，重头戏在后面。”
导演缩回了电脑前面，打开一个文档看了半天，念念有词，说：“是这样，下一单我们准备工作做得差不多，可以往前走了，不跟孟子明继续纠缠也是对的。”
那是一个pdf文件，看起来就像一个完整的剧本，上面栏目分得清清楚楚，有男主的背景情况介绍，个性偏好分析，日常行程记录，环境分析，还有人设资料与沟通话术准备等，非常详细。
江绵绵江绵绵本来在旁边站着抠指甲，呆呆的不知道想什么，一听来了兴趣：“啥重头戏？这么快就又有目标啦？这个比孟子明有钱不。”
导演说：“这次的超级有钱，但不是他有钱，是他能让人有钱，而且不是一般的有钱法。”
江绵绵听不懂，听不懂她就问：“什么意思。”
导演简单粗暴地把她打发了：“跟你说不明白。”
他一屁股坐在贵妃椅上，盯着柳萌说：“萌萌，我说过好几次了，靠你和绵绵两个人连轴转效率太低，而且情节复杂度不够，遇到聪明人很容易穿帮，必须要有新鲜血液加入。”
柳萌有点不耐烦：“哪有那么容易弄新人回来，随便弄个人回来你信得过吗？”江绵绵刚才吃了导演的瘪，现在逮到了机会，马上跟着呛了回来：“就是，要是反水我们就惨了。”
导演觉得她们俩的想法都没有建设性：“找人回来合作，没说找人回来加入咱们团队，一单结一单不挺好吗，现在整个世界都在灵活就业，用外包代替雇佣，怎么着，你们还想逆大势而行啊。”
“那也得有合适的。”
导演的语气很沧桑：“这个世界上捞女那么多，一个不合适换一个呗。”
他还举了个挺好的例子：“我们拍电影也是一部作品一批角色演完给钱走人，没说要养他们到天荒地老啊。”
江绵绵走过去，小手搭在导演瘦削的肩膀上，娇滴滴地说：“导演，你啥时候再去拍电影啊，给我整个角色呗。”
导演从黑边镜框下翻了一下眼皮，慢吞吞地说：“你觉得你能演什么角色？”
江绵绵很神往地比划了一下：“女大学生，穿蓝色旗袍，拿着几本书一摇一摆走在路上那种，很文艺的感觉。”
胖子接话：“绵绵，看不出你还有当文艺青年的爱好，说起来咱们下一单的目标好像确实特别喜欢有文化的。”
江绵绵踊跃举手：“我可以。”
导演嗤之以鼻：“你？你整个人上上下下，哪儿还跟文化搭上边？”
绵绵还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下：“我长得不挺有文化的嘛！”摸出一面化妆镜照了照自己眉眼，做了一个含情脉脉微笑的表情。
导演有点绷不住，跟人较上劲了：“角色要发挥，外貌是最不重要的，得有内涵。”
他一推椅子站起来在屋子里踱步，问江绵绵：“有文化是吧，那我问你个特简单的，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这句诗是说什么？”
江绵绵没想到还有现场考试，一愣怔：“去旅游的，游客？”
“你看，你演不了吧。”导演挺严肃：“你和那些真正的演员毛病一样，没文化还特别装，有啥用。”
江绵绵继续顶嘴：“怎么就不是说游客的，骑马看花啊，还能是什么人。”
导演冷静地说：“写的是进士放榜啊，喂，你知道进士是什么吗？”
江绵绵吐吐舌头，她第一确实不知道，第二和导演相处一段日子了，很清楚再他掰扯下去只会自取其辱，赶紧打了个哈欠转移话题，说：“一会儿出去喝酒不，去的话我先睡会儿。”
柳萌摇头：“你今晚不能出去，你得回自己住的地方等孟子明电话。”说着转向导演：“给她理理有可能出现的对话话术，别让她瞎说。”
导演比了个ok的手势说：“你睡吧，我一会儿把情节和话术做好了发给你，演练两次再回去。”D哥嗤嗤发笑：“哥，你没想到自己在中央戏剧学院练出来的台词功夫用在了这儿吧？”
导演嘴角抽搐了一下，然后笑了笑，说：“挣钱嘛，不寒碜。”回到自己的桌子面前干活儿去了。
江绵绵听着他们对话插不上嘴，前后又打了几个哈欠，顶不住了，摇摇晃晃进了最大那间主卧室，屋子里有床有衣柜，打扫得很干净，衣帽间门开着，里面挂着对着各种各样的女式衣服和包包之类的东西。
她把门反锁了，从衣帽间里随手拿了一件羊绒大衣裹在身上，往床上一躺，没一会儿还真的睡着了，小呼噜隔着门都能听见，胖子D哥慢悠悠地说：“那些喜欢绵绵的男人，应该都是聋子吧。”
柳萌冷冷地说：“是啊，男人嘛，不都是又瞎又聋。”
导演喃喃自语：“无差别扫射就过分了啊。”
孟子明果然当天晚上九点多打了电话过来，导演在一旁虎视眈眈监督江绵绵接电话，说话发现苗头不对就在旁边开门关门装江爸爸找女儿，把话题拉回到满腔幽怨的控诉与一往情深的表白上来，要知道男人就是吃这一套，双重精准打击，孟子明哪儿都跑不了。
装爹这活儿他很熟，之前分配给他的就是这个角色，经常约会夜过了十点就打电话过去，拉长声音问：“怎么还不回家？”D哥每次都在旁边笑。
一个电话讲了一个多小时，孟子明道歉解释拍胸膛答应给补偿，最后约好明天接绵绵去逛街买礼物吃大餐，再到新开的超豪华五星级酒店魅丽开一个江景套房，开开心心度过二人世界给江绵绵补过生日。
放下电话江绵绵问柳萌：“姐，他找你没？”柳萌淡淡地说：“有你这个香饽饽，他不会找我的。”
这也在导演的意料之中，早说过了，对孟子明这样的男人来说，征服的时候可能很有快感，但长久来看太强势难驾驭的都不如软绵绵好摆布的，睡过的更不如没睡着的，毕竟新就是好，还没吃着的最香，这是男女关系里的一条至高真理，不用管关系是真是假。
柳萌没表现出任何有所谓，男人的感情在哪里，钱就在哪里，已经有一段时间她弄不到孟子明的钱了，圣诞节情人节他的时间都花在了江绵绵身上。反正不管花在谁身上，对柳萌来说结果都一样。
她有时候玩王者荣耀，开局有句话：叫做这不是一个人的王者，这是团队的荣耀，用在工作上不也一样，孟子明不是一个人的男朋友，是他们团队的冤大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