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就是星期天,林惠清上午十点按约定出现在了柳萌住处的门口,她脸上的伤势和前几天相比没有什么好转的迹象,柳萌看着心里堵得慌。
她没表现出来,只是带林惠清进门,屋子里和上次她来的时候一样乱,甚至更乱了,到处都是衣服,丝袜,酒瓶,窗台上扔着外卖的盒子。
可能因为第二次来,林惠清没有上次局促,甚至还和柳萌开了一个小玩笑:“姐,你破坏力还挺大的呢。”
柳萌说:“是啊,我不爱收拾。”林惠清把自己的包放在玄关的地上,环顾四周,视线落在了厨房,那可真是教科书级别的满地狼藉,自己不做饭都能把厨房弄那么脏,那也是需要一点本事的。她脸上露出难以忍耐的神色,似乎恨不得马上一头冲进去开始做清洁。
柳萌给她拿了干净的拖鞋来,一边看她换鞋一边交代工作:“你就是每个礼拜我有需要的时候来一两次,以周末为主,算是私人助理吧,在家就给我收拾收拾东西,我出去应酬的时候你跟着我,帮我叫车啊,拿东西啊,万一我喝多了把我弄回来,差不多就这样,行不行。”
林惠清赶紧点头:“行的,没问题。”她有点不好意思:“家里的活儿我都能干,出去的话,我不知道自己行不行。”
柳萌语气很平淡:“有什么行不行的,让你干嘛就干嘛呗,没有什么特别复杂的事。”
她拿了个信封给林惠清:“你的工资你男朋友拿了,这个是另外给你的。”
林惠清摇头摇头摇头:“我不能要,我就干这些事情你已经给很多了。”柳萌塞到她地上那个帆布包里:“也不仅仅是给你的,我有时候肯定会要你买东买西,不见得每次都能记得给你钱,你拿着我也方便一点。”
这话林惠清听进去了,这才没继续往外推,说:“那我会记账的。”
她换了鞋子,系上一条自己带来的围裙就开始干活儿,柳萌坐在沙发上看手机,没事看看她,两个小时之后,厨房终于又开始闪闪发光了,柳萌看了一下时间就开始喊:“哎,咱们吃点啥吧,我饿了。”
林惠清擦着汗过来:“你要吃什么,我给你做。”
柳萌摇头:“多麻烦,你刚把厨房搞干净,又做,那不是白搞了。”
手机上咔咔咔下单,半小时后食物送过来了,她一份儿,林惠清一份儿,都是一样的,附近一个大粤菜酒家出品的腊味煲仔饭,街上的大排档卖20块钱的东西,这个酒家要卖70,做得实在精致,纸盒把一个真正的陶煲包得严严实实的,密封着,旁边还有一个精美的三格盒子放着西蓝花小番茄和外婆菜。
陶煲的盖子一揭开,腊肉香肠和上好米饭的香气裹在一起扑面而来,一片片腊肉肥瘦分明,肥的剔透,瘦的柔润,香肠圆润红嫩,林惠清惊喜的睁大了眼睛,此时终于有了一点和她年龄相称的雀跃:“哇,好香,我最喜欢吃煲仔饭了。”柳萌一屁股坐在厨房外面的长条餐桌上,说:“喜欢吃就赶紧来吃啊,干嘛站在那里。”
林惠清小声说:“会不会不方便啊?”
柳萌气不打一处来:“你在哪儿养成这种小媳妇小丫鬟的习惯?你就算是来给我当保姆的也要一起吃饭啊,赶紧来坐下。”
林惠清这才坐下了,柳萌从冰箱里拿出来两个无糖益力多,一个人面前放了一个:“你喝这个吧。”林惠清笑了:“喝的。”她打开纸盖抿了一口酸酸甜甜的益力多,有点不好意思:“我自己也会买这个,别人老笑我像个小孩子。”
柳萌埋头开始吃饭:“你管人家说什么呢。”
她们这顿饭吃得很愉快,吃完柳萌一头栽倒在沙发上睡午觉,林惠清继续忙忙碌碌,等柳萌醒过来,这间小公寓又脱胎换骨了,她入神地看着闪亮的窗户,叠成豆腐干状好好放在沙发一角的毯子,按照等分距离排列的鞋子和其他小玩意儿,最后看到林惠清在厨房里,她起来过去一看,这姑娘在切冰箱里的水果,蜜瓜,芒果,梨,都切成了几乎一模一样的小块儿,放在一个深底的盘子里,绿色白色黄色排列得整整齐齐,旁边摆着水果叉,赏心悦目之余也叫人觉得有点过分了。
柳萌问她:“你是不是有一点轻微的强迫症啊?普通人没有这样切水果的。”林惠清正聚精会神干活,听到声音吓了一跳,转过头来有点窘:“是有一点儿,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柳萌笑:“特别好,很适合我。”过去叉了一块蜜瓜吃,随口说:“等会儿你走的时候,把冰箱里吃的全都带走吧,我下周没怎么在家,坏了可惜了。”
林惠清刚才拿水果的时候已经看到了一冰箱满满当当的东西,和上次来的时候比简直判若两箱,她迟疑着不知道自己该推辞好还是该接受好,被柳萌一句话定了神:“我让你拿什么你就拿什么,别跟我废那么多话,推来推去的麻烦死了知道吗。”林惠清只好点头;“好的。”柳萌端起盘子往外走:“走,一起吃。”
吃完水果,眼看这就奔出门去跟胡成杰喝茶的时间了,柳萌洗了头洗了澡,把头发用卷发棒卷得蓬松妩媚,花大功夫化了一个看起来跟没化一样但人马上美十倍的裸妆,林惠清在一旁看得满怀敬畏。她自己是从去夜店上班后开始化妆的,技术本来就不行了,属于赶鸭子上架,用的东西更减分,都是不知名的牌子,什么便宜用什么,自然粉底不贴,眼影粗糙,眼线笔睫毛膏会晕染,腮红浮在脸上像被人打了耳光。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皮肤底子好,加上夜店灯光环境不那么讲究细节,有个大概就行,否则她的妆容根本没法见人。
柳萌看看她:“你脸上还没好,我就不给你捯饬了,回头等好了跟我出去是要化妆的,我到时候拿一套东西给你。”
林惠清点点头,略带紧张:“我等一下要跟你出去啊。”
柳萌对着镜子最后定妆,漫不经心地说:“要啊,我去喝茶,你跟着我就行。”从镜子里看了一眼林惠清:“怎么呢,一天一千块钱那么好挣啊,收拾完屋子就能走?网上找一个家政才60块钱一小时呢。”林惠清马上脸就红了:“不是,不是,我没这个意思。”一时间人就慌了,好像矮了一截似的,柳萌噗嗤一笑:“你说你干嘛什么事情都这么紧张,我就是随口一说。”
她最后抿了一下桃红色鲜艳欲滴的红唇,转过来挥挥手:“你这个收拾屋子的水平,一天一千块也大把人请的。”摸了摸林惠清的脸,很温柔,这是连侦探都没有见过的一面:“别老是习惯性贬低自己的价值。”
今天出门是柳萌自己开车,为此她特意穿的裤装,烟灰色的窄管七分裤,配一件深灰色的无肩中式小立领蕾丝上衣,外面搭一件长过臀部的大红色修身中式风衣,气质温雅可人,真的很像个文化人的样子。车子是侦探帮她租好的一个红色小奔驰吉普,市价顶配四十多万,不新不旧,既提气,又像柳萌常规的代驾工具,没有突兀的感觉。
她上车让林惠清坐副驾,开车上路,说:“你会开车吗。”
林惠清摇头,柳萌看她一眼:“我给钱,你去学吧。”她不容对方反应,很嫌弃地说:“你是我的助理,我给你开车,像话吗?”林惠清只好点头,她在柳萌面前似乎毫无秘密可言,每一句她可能会说的话,可能会给出的反应都被提前截断了,除了服从不需要有其他想法,在张振明面前其实她也有这种感觉,区别在于,张振明截断她,是为了让她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而柳萌是让她心安理得接受对自己好的事,短短半天的相处,她已经敏感地发现了这一点。
她脑子转过自己男朋友日常咆哮的样子,忽然柳萌就问她:“哎,小林,我多问一句啊,你和你那个男朋友怎么回事,你工作挣的钱为什么要给他拿着。”
林惠清脸上掠过受惊的表情,嘴唇紧紧抿在一起,嗫嚅再三,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柳萌马上就说:“行了,你不想说不用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没事的。”林惠清松了一口气,小声说:“谢谢你。”
从远洋大厦到柳萌要去的茶舍车程二十五分钟,门口有服务员上来帮柳萌去停车,柳萌告诉林惠清:“你在外面找个位置喝茶,我进去了,有什么事我会叫你,你过来就行,等我搞完了就各自回家,你今天工作就结束了,好吗?”林惠清点头,柳萌又摸摸她的脸,手势非常轻柔,指尖掠过她的伤痕,她脸上有一丝不忍之色,转瞬即逝,又说:“你戴个口罩吧,免得人家看到你的脸觉得奇怪。”林惠清忍着嘴角伤口拉扯的疼痛笑了笑,顺从地戴上了柳萌递给她的一个黑色口罩。
柳萌进了里面的茶室没多久,胡成杰就到了,柳萌迎出来,在门口接他,未语先笑:“胡行好准时,果然高素质的人习惯都特别好呢。”一面快速打量了一下胡成杰的外观。他今天穿着打高尔夫的条纹polo衫和长裤,穿了一件蓝色夹克,式样普通,牌子却是杰尼亚,一件外套市价要四万出头,夹克略小了一点,下缘卡在了中间,绷得紧紧的。他心情很愉快,笑眯眯地和柳萌握手,握得紧紧地:“大美女,大才女,又见到你了真高兴。”他往外看了看:“我还带了个朋友过来,不介意吧。”
柳萌内心微微一怔,她没想到胡成杰会带人来,要知道男女之间的事要催化结果,必须要双方都愿意单独相处的情况下才能成的,多个人往往就意味着多变数,甚至可能完全没戏了。
她反应很快,马上语调幽怨地说:“看来胡行是不愿意跟我单独会面呢,一定要带个朋友来。”
胡成杰哈哈大笑,握着柳萌软嫩的小手不放开,还在她的手背上摸来摸去:“哪里,是今天早上去打球,有个朋友突然从外地过来要见一面,说晚上就走了,我既舍不得不和你见面,老朋友也必须要照顾,那就只好一起咯。”
他凑到柳萌的耳朵边,悄悄说:“晚点他要赶飞机,等他走了,我再多陪你一会儿,咱们一起吃晚饭,品酒去,好不好。”
柳萌闻到他嘴里的烟草气味,内心已经在发出诅咒了,脸上却绽放转嗔为喜的娇媚笑容:“那还差不多。”
她带胡成杰往茶室里走,一面问:“您的朋友是什么来头啊,要胡行这么迁就。”
胡成杰说:“做投资的,投了不少国潮品牌,很成功。”
柳萌精神一振:“真的呀,那我要好好向他请教呢,我想做的东西也跟国潮有关。”这就让胡成杰不乐意了,马上说:“你跟他请教什么,有什么问我就行了,他也经常要我指点迷津的。”
柳萌向他抛个媚眼,身体轻轻靠过去,靠一下马上又离开,说:“胡总说得对,但胡总是自己人啊,是不是,常常可以请教得到的,有的是时间,干嘛要抓紧啊。”胡成杰笑得合不拢嘴,手放上了柳萌的肩膀:“那是,那是。”柳萌回头望了林惠清一眼,微微一笑,进茶室去了。
过来五分钟,一个穿着中式裤褂的瘦小男人进来了,前台迎过去,对方说是来找胡行的,服务员赶紧送他进了茶室,经过林惠清身边时,她注意到这个人干瘦的脸上从眉心到鼻梁有一道刀疤,有一指宽,中心暗红色,边缘发黑,让一个本来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干巴小老头凭空多了一点乖戾之气,林惠清微微吓了一跳,情不自禁将对方的样子牢牢记在了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