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萌会的东西其实相当多，用导演的话来说，她好吃懒做不务正业，这是命运使然，没办法的事，可是天资实在太好，什么事一说就通一点就透。
去当平面模特拍照，表情动作看一会儿就能自己复刻，走台步听到老师讲解提胯出腿的动作要领，听完硬是就能做出来，你让她装成外企精英，只要给她一点时间看资料看美剧，她没学过英文都能把久经职场的那种说话腔调拿捏得恰到好处。
她能扮演各种各样不同的角色给男人下套还不穿帮，难度其实很高，不是来个什么人都搞得定的。
化妆尤其是她的强项，从她本身来说，美貌是最厉害的武器，一切更多的价值，都附着在皮囊之上，化妆能够锦上添花，另外化妆术如果用得出神入化，有时候能有换头的奇效，柳萌干的不是什么正经事，最不乐意的就是在什么场合被以前坑过的人认出来，每次换个男人就换种妆容服装的风格是她的惯例，既然如此刚需，自然渐渐就练出来了。
她给林惠清化妆，一边问她自己平时就怎么化，然后发现林惠清浅薄的认知里，化妆就是把脸涂得白白的，眉毛刮得细细的，打上腮红口红眼影五颜六色看上去就挺漂亮的了，说得柳萌又好气又好笑，问她你这个鸡毛掸子化妆法是从哪里学的，一听，居然是地产公司的销售督导教的。
柳萌一边大肆嘲笑那个督导，一边示范给林惠清看：
上底妆有四种粉底，遮瑕，深浅两个色号的精华养肤粉底，再加高光。
动用了一块大海绵，两个小海绵，一个平的一个尖角的，再加一个刷子，顺着林惠清脸的轮廓，利用明暗光影的对比，将她美好的轮廓放大，皮肤的瑕疵完全遮蔽却不显得厚重。
眉毛用三点定位法，她向林惠清解释：“眉毛不能顺着平面化知道吗，眉骨这里是立体的，别人看过来也是立体的，你平面化了就浮起来，显得不真实，像是沾上去的毛。”
还举起一个小盒子做类比：“看，眉骨上方是长，侧面是宽，下缘凹进去的地方是深，这三个点呼应了，眉毛才会活起来。”
她手很稳，不管是刷子还是睫毛膏还是眉笔，下笔的时候如同蜻蜓点水，纹丝不乱，一边说一边化，半小时后林惠清往镜子里一看自己的样子，受到了很大的惊吓。
这是她一生之中最美的一刻，眉长目秀，唇红齿白，脸线流畅匀称像被雕刻了，端端如画。
柳萌在一边欣赏，脸带微笑：“好看呢。”
林惠清五体投地：“萌萌姐你太强了，你怎么不去当化妆师。”
柳萌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有点出息，怎么会点儿什么就想拿来换饭吃啊，再出名的化妆师也就是收一两万，满街都是那些八百能跟你跟一天，有什么意思。”
林惠清说：“可是八百一天也很厉害啊，一个月做二十天的话，哇，一万六了呢。”
柳萌一边收拾刷子一边看看她，忍下去了几句刻薄话没说，反而讲：“也对，会算钱就好。”
她给自己也化了几笔，非常简单，粉底刻意用暗了一个色，眉毛修短了些，略往下弯了弯，看起来温良恭俭，很是端庄。接着就给林惠清挑了衣服，白色蕾丝的筒身裙，配球鞋，再把她的头发挽起来扎个高马尾，整个人可以用脱胎换骨四个字来形容。
两个女人在楼上折腾的功夫，侦探订好了餐厅定好了车。
餐厅是一家川菜馆子，口味第一流，在西京闻名遐迩，每天中午晚上到饭点儿就一座难求，老板姓袁，老板娘姓方，所以餐厅名字叫方圆，门脸儿装修得非常高级，进门就能看到一副巨大的臧字草书挂在墙上，这是大厨师傅的姓，一百年前的川菜四大家之一，据说这家人只为达官贵人做家厨，一直延续到解放后都是如此，这家是全国唯一一家做臧系川菜的馆子，懂吃的或者自以为懂吃的人都必须来打个卡。
尽管格调这么高，这家馆子的东西却丰俭由人，绝不算贵，林惠清既有面子，又不用有心理负担。
至于车子，是侦探拿来送她们过去吃饭的，林惠清热情地邀请他一起去吃，侦探就笑：“第一次吃饭太多人，气氛就不好了，不用管我。”
说起这个的时候李正已经下了飞机，和林惠清通过了电话，分头往方圆川菜馆去了，柳萌和林惠清坐在车子的后座，听侦探说完这一句，突然冷不丁扭头问了一句：“小林，你一会儿准备怎么介绍我。”
林惠清一愣：“说你是我姐姐？”语气不是很确定，甚至有点羞赧之感。
她给自己的定位仍然是柳萌的助理兼保姆，以及被她三番五次拯救过的废柴，顺杆子爬不是林惠清的习惯，更不是她的特长，在外人那里非要抬举自己是柳萌的妹妹，她其实心里是觉得不舒服的。
柳萌一眼就看透了她的想法，摇头：“你这样不行的。”
她拉过林惠清的手放在自己膝盖上，拍了拍：“我就是你姐姐，知道吗。”
林惠清一愣，眼一热，赶快点头：“嗯。”
柳萌没去看她，话锋一转：“那你说说看，你姐是干什么的。”
这话把林惠清给问愣了。
她真不知道柳萌是做什么的。
她当然知道柳萌有钱，出手大方，常有应酬，去见的去打交道的，明显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但柳萌到底是做什么的呢？
柳萌忍不住笑：“你看，你对你姐姐实在是很不了解对吧，一会儿跟李正聊起来他必然会问这样的问题，你难道准备说不知道？”
林惠清对人情世故的经验实在太浅，听完才觉得忧愁：“真的哎，那萌萌姐，你是做什么的啊。”
内心有句话没说出来——我也看不出来你到底干了什么啊一天天的。
柳萌告诉她：“我有一家小公关公司，帮人做一些资源中介的工作，你知道我朋友很多嘛，有些人需要渠道，有些人需要产品，我知道了就介绍大家一起合作，我也参与一部分，成事了就两边收钱呗。”
林惠清很惊喜：“难怪萌萌姐你经常要去跟人吃饭，这个工作感觉特别适合你。”
柳萌耸耸肩：“那是，量身定做的那当然适合。”
然后说：“你之前跟他提过你做什么工作的没？”
林惠清沉默了一下，小声说：“没有。”
地产中介门店的销售兼行政助理，这可不算一个什么拿得出手的工作。
跟互联网上市公司的高级技术副总裁相比，连渣都不是。
男人固然可以和任何职业的女人调情，可是李正并不是在跟林惠清调情。
否则柳萌何必那么上心。
既然不是调情，有一些最基本的信息就自然而然十分重要。
林惠清再天真，这一点还是知道的。
她更小声地说：“我告诉她我就帮你当助理。”
柳萌笑了，摸摸她的头发：“干嘛这么担惊受怕的，你本来就是我的助理啊，而且给别人当助理没什么好骄傲的，给姐姐当助理就挺好，你这么说就行。”
林惠清不是特别理解为什么给别人当助理不值得骄傲，给姐姐当助理就挺好，但她的本能告诉她，这个说法确实是眼下对人介绍自己的最优选。
一句话里面百分之九十的信息是真的，只有百分之十是假的。
这就是一句漂亮的，能经得起考验的谎言，往往能让撒谎的最大化。
李正不需要知道这个姐姐是从哪里来的，到底是什么姐姐。
至于将来有一天他要是万一问起，柳萌也早就准备好了解释。
他们到餐厅的时候，李正已经在门口等了，还是典型理工直男的打扮，双肩包，白色T恤牛仔裤，头发剪得奇短，他不算英俊，五官姿态有一种笨拙感，有时候不言不动，像个憨憨的机器人，让人觉得可爱。
他怀里抱着一盒花，盒子非常漂亮，里面是十九支形状完美的红色玫瑰，是一家西京著名的花店的出品，柳萌收过这束花，也送过，她知道这束花是不能临时去买的，看李正的航班时间也来不及临时去买。
她很轻易就可以推断出来，这是李正上飞机前提前预定了花，送到这里，然后他踩着点儿收货，这样的时间安排和用心，足见他对林惠清的重视。
他抱花的手势相当别扭，显然对此不是很熟门熟路，站得久了，所有进出的人都会看他一眼，看得这位大兄弟很不好意思，头一直低着看自己的鞋，对鞋带的系法进行了仔细的观察和深入的研究。
林惠清过去一叫她，李正第一个反应就是把整盒花扔到了她的怀里，害得林惠清扎了个马步才接稳，然后才急急忙忙地说：“你来了，这是送给你的。”林惠清的脸都被盒子给挡住了，说：“啊，谢谢。”他一看架势不对，赶紧又接过来：“我帮你拿吧，嗐，我没想到19朵花会配一个这么大的盒子。”
这哥们听挺实在，还点评了一句：“太过度包装了。”林惠清在一边笑。
柳萌在旁边抱着手臂看他们俩互动，心想这俩倒真是挺配的，说话都不怎么过脑子。
她等林惠清和李正你看我我看你看了一会儿，等到一个合适的时间点，主动上前伸出手：“李总，又见面了啊。”
李正赶紧也伸出手，轻轻握了一下就收回去了，他的掌心润润的，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而出汗，还是因为抱花盒抱太久了累的。
柳萌一马当先往前走，跟前台说了自己的手机号，跟着服务员进房间，耳朵支棱起来听后面两个人说话，李正说：“你今天好美。”
林惠清说：“谢谢。”还补充了一句：“我姐帮我化的妆，我自己化不行，不好看。”
李正轻轻地说：“你怎么都好看。”
柳萌嘴角带上了一丝笑容。
他们三个人进了包厢，柳萌点茶水，点菜，连问都没问李正的意见，点完之后服务员都出去了，林惠清怯生生地问了一句：“姐，有没有点樟茶鸭？李正喜欢吃这个。”柳萌一抬眼：“哟，这么巧，我也喜欢吃樟茶鸭，点了的，我还点了一个香菜捞毛肚，你吃不吃香菜和毛肚的。”
李正眼睛都亮了：“我最喜欢吃香菜了，我也喜欢吃四川火锅里的毛肚，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香菜捞毛肚这么完美的菜？”
柳萌说：“还真就这么完美，更完美的是两个吃香菜的人坐一桌。”她看看林惠清：“我妹妹不爱吃。”
林惠清一愣。
她确实不爱吃香菜，可是她印象中似乎从未跟柳萌提起过这一点，两人一起吃饭那么多次，也从未点过香菜，可是转念一想，她又天真地满怀感激：总是柳萌喜欢她，对她好，才会注意到那些她自己都未曾提起过的点点滴滴，也许她就是在不经意间，就了解到了自己的喜好吧。
林惠清当然不知道，关于李正的爱吃香菜樟茶鸭，关于她的不爱，都是柳萌从她的手机里看过来的，她对李正了解多少，又对李正透露了多少，柳萌和她一样清楚——甚至更清楚。
这顿饭吃得很好，气氛轻松，对话愉快，林惠清和李正聊得非常投入，偶尔有一点冷场柳萌又会及时把场面维持住，巧妙地把他们引上能够了解彼此更多的话题上，中间果然李正问到了柳萌的工作，因为他关心林惠清平时都要做什么。
提前演练好的答案派上了用场，林惠清答得轻松自然，她没有意识到自己其实是在说谎，也就没有任何心理负担，李正照单全收，还兴致勃勃地跟柳萌打听了一下公关公司的业务，说看看远望科技有没有相关的需求，回去帮她推荐一下，柳萌马上拒绝了：“李总有心了，不过我们主要做的是西京的项目，上港还是远了一点。”
她看看林惠清：“回头要是派我们家清清去上港开分公司，那就再来麻烦你。”
李正很高兴：“真的吗，会来上港开分公司啊，那就太好了，不麻烦不麻烦。”
转头对林惠清认真地说：“你如果去上港一定要跟我说啊。”
林惠清悄悄看了一眼柳萌，赶紧答应：“我知道。”
方圆餐厅的出品果然名不虚传，三个人都吃得很尽兴，两个多小时之后，餐厅准备打烊了，柳萌断然拒绝了李正要请客的提议，叫服务员进来买单，她用的是一张西京银行的超级白金卡，限量版，颜色是定制的，她当时要的是一个很明亮的柠檬黄，上面有她的名字缩写，整个都很醒目。
这是胡成杰帮她搞的，年费就要一万多，额度有五十万，她和胡成杰去上港之后才批下来，前几天柳萌一时兴起拿来激活，刚好就赶到了这个点儿拿出来用，服务员很有眼力见儿，适时奉承：“哇，这张卡好特别，从来没见过这个颜色的卡呢。”
柳萌拿笔在账单上签字，轻描淡写地说：“银行就喜欢搞这些噱头，什么私人银行的卡也可以私人化一点，其实还不是一样用。”
这些细节，李正看见了，李正也听见了，表情并没发生什么变化，他的圈子里有钱人也多得是，而这个反应恰好是柳萌希望他有的，她希望李正的内心留下一个简单而强烈的印象，那就是林惠清出身不错，起码姐姐挺有钱。
只有这个梯子立起来了，柳萌才能带着林惠清顺着爬，后面的戏才能继续演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