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沉默地在阳台上呆着,外屋的导演不知道什么时候站起身,低着头悄悄地走了。
D哥独自玩了一会儿游戏,笨拙地挪过来打开门看看柳萌,似乎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说:“萌姐,你来这里还穿成这样?晚上还要出去吗?”
如果没约会,柳萌来601的时候都是轻便装束的,T恤卫衣运动鞋,毕竟越好看的战袍越对人的身体不友好,今天却穿着一件灰色低v的无袖连衣裙,式样简洁,剪裁却极性感,本来就是34c大的胸,居然还硬垫出了34D的效果,小半个球都在外面,波涛汹涌,粉雕玉琢,出门哪个男人不看,哪个男人就是基佬,百分之百。
柳萌的眼神在楼下小区的花园里搜寻,想看看导演是不是下去散步了,一面心不在焉地说:“是啊,侦探安排的那个bobby哥的饭局,一会儿要去,想想都讨厌。”
侦探已经听她抱怨好几次了,也解释过好几次了,这次还是继续解释,他不怕麻烦:“说了他这次带来的都是马上要上市的一家公司的高管啊,一套现大把钱,认识一下没坏处的。”
D哥就问她:“你自己去吗?”
柳萌没找到导演,失望地转过了身,说:“小林也跟我去,不知道她穿了我给她买的衣服没。”
D哥天天在屋子里宅着,不像侦探一样了解项目之外的情况,此时有点茫然,“小林是谁。”
“我新找的一个姑娘,斯文秀气那一款的,先跟着我熟悉熟悉情况,看能不能发展进来。”
D哥觉得有新血液挺好,他的担心和侦探比较一致:“人家知道我们是干什么的吗?”
柳萌说不知道。
侦探插了一句:“你准备什么时候跟她透透风?”
柳萌看来已经早有计划:“等我把她那个狗比男朋友收拾干净了再说。”
D哥对这句话没什么感觉,又挪回自己的座位上去了,侦探的眼神就有点狐疑,他看着柳萌,放柔了声音:“萌萌,你是不是瞒着我在干什么?”
柳萌皮笑肉不笑的说:“你又不是我老公,我有什么事是需要瞒着你去做的。”
侦探淡淡地说:“瞒老公天经地义,没什么损失,瞒着我就没必要了,有什么事需要我做你得说。”
柳萌伸手摸摸他的脸:“行了,我知道了。”
她看看表,已经四点多了,这会儿林惠清在她家里已经收拾完了屋子,其他的活儿也干得差不多了。
柳萌出来的时候交代了林惠清晚上要和她一起吃饭,饭局挺重要的,所以林惠清忙完了就洗澡换衣服,衣服都是柳萌亲自去买的,里外一套连内裤都配好齐活,放在洗手间了。鞋柜里还有一双没拆封的高跟鞋,尺码肯定是合适的。
几个礼拜下来,林惠清脸上的伤终于好好得七七八八了,两人相处下来越来越熟悉,林惠清在柳萌面前明显放松得多,跟着柳萌出去的时候在车上闲聊,有一出没一出,一问一答的,也说了一些自己的情况。
老家在湖南娄底,大学在长沙读的,学校很一般,专业是营销管理,四年下来基本上什么都没学到,毕业后在长沙一家小互联网公司当前台,后来又去电信外包的呼叫中心当电话客服。
她人很有耐心,说话声音又温和,还愿意加班,吃苦耐劳,每个月业绩都还不错,做了大半年之后,部门经理到西京来创业,做的也是小公司外包电话营销这一块,一开始缺人手,工资低招不到合适的,就千方百计把她哄过来了。
她来了之后公司遇到了融资的危机,答应的安家费没了。林惠清没钱租房子,头几个月一直睡在公司的会议室里,买了一张隔壁24小时营业的健身房会员卡进去洗澡洗头,早上七点起来,赶在大家上班之前收拾被子垫子,在公司洗手间洗漱,晚上十点所有人回家之后给自己铺床睡觉。公司请了一个阿姨做午餐,是免费的,她早上随便吃一点,中午拼命吃,还留个半饭盒当晚饭,就这么混过去好长一段时间
她现在住的地方是张振明租的,在一起之后两个人很快就同居了,林惠清这才没有继续把会议室的硬木桌当床睡下去。
这个选择很容易想象——一个住在会议室里的姑娘能有什么选择呢?
柳萌当时听了就很震惊,她问:“之前在长沙一个月多少钱?租房子多少钱?”
林惠清说:“3800一个月,我住得远,跟人合租的,每个月600。”
“你那个什么经理,答应给你多少钱你才来的。”
林惠清很窘迫,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她再天真也知道自己做的选择不对实实在在被人骗了,只有蠢人才会被骗,这是她从张振明那里听了无数次的说法,现在柳萌的语气和张振明也很相似。
没有人在乎她当时是抱着帮人一把的心情来的,也没人真的谴责那个把承诺说得天花乱坠最终却无法兑现的人。
轻信,心软,对人的困境感同身受,这些都是缺点。
每个听到她遭遇的人都会这么提点她,或明或暗,好心到被人欺负原来是原罪。
她的声音马上就变得不愉快了。
“6000,说包吃包住,自己愿意租房子的话有安家费,那个经理,之前对我挺好的,后来,后来因为融资不顺利,没办法,安家费没给,后来,也只能给一半。”
难怪她走投无路,只能去睡会议室。
林惠清看向车窗外,准备迎接新一轮的苦口婆心,新一轮的恨铁不成钢,新一轮的警示良言。
柳萌说不定会说得更难听,尽管她看起来是所有人里可能最刻薄的一个。
可是她只是叹口气,说:“我相信你那个经理答应给你6000包吃住的时候是认真的,只是创业这件事风险很大,融不到资现金流就会断,这也很正常,算你倒霉吧。”
居然如此通情达理,林惠清大出意外,眼眶竟然都忍不住一热,柳萌没注意,还是继续开车,用闲聊的语气说:“你男朋友呢,你们怎么认识的。”
“他是我们客户公司那边的销售,有段时间经常来我们办公室,我们就认识了。”
林惠清很平淡地说,既没有雀跃之情,也未曾显露出任何甜蜜羞涩的感觉,仿佛说的是其他人的故事。
“在一起有段时间了吧。”
“快两年了。”
柳萌问:“我看他好像是做销售的,应该干得还不错吧。”
林惠清嗯了一声,说:“还不错。”
她的语调没有起伏,像是有点牙疼一般,嘴巴的动作很小,很勉强,这三个字吐出来之后,她从自己的包里拿出水瓶来喝水,给对话打下了句号,那个动作很清楚的表明她不会再就张振明的情况追加任何细节。
很少女孩子会不喜欢谈论自己男朋友的,除非这个男朋友实在不怎么样。
柳萌看了她一眼,不再说话,专心开车。
她其实不用问,张振明的情况侦探早就摸了一遍底,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志大才疏,好高骛远,把这个男的拍扁了放在字典里,就是这两条成语的活案例。
安徽人,职业大专毕业,在西京工作了八年,远的不说,过去一年之中已经换了三份工作,都是做销售。
从地产到保健品行业,没一份做过了半年,业绩不行不用说了,最能说明他品质的地方,是他所到之处都欠不少人钱。几百几百的,不多不少,是不还也不至于让人揪住不放的数额,借完之后没多久跳槽,就把债主给拉黑了,如法炮制得很溜。
侦探阅人多矣,高高低低什么样的货色都见过,他提醒柳萌,这种能见人开口借钱的,多半都是网络贷款网络赌博的重度用户,现在不是,将来也会是。头脑还清醒的时候可能借的是什么花呗换呗小额款,东挪西借能还上,可是这种玩法就像堆在海滩上的沙堆,终究会被浪潮冲垮,他迟早会玩出大问题来,让柳萌也和林惠清说说,提高警惕。这种人迟早会把自己害死的。
柳萌也好,侦探也好,其实对张振明最后会怎么死一点都不关心,柳萌真正想要的是不让张振明继续拖着林惠清。
这个傻女人之前要打两份工,还要勉强自己去夜店跳舞挣外快,这一切都是张振明安排的,就像从路上捡回去一个人形自走的ATM,不用维护,不用保养,拼命地用就可以,压榨出来的每一分钱都进了他的口袋。
柳萌不明白林惠清为什么要受这样的气,她也没问,她认为不需要问,一切问题的根源都在张振明身上,只要让他翻车,滚蛋,消失在林惠清的世界里,应该一切都会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