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惠清穿长袖高领是因为她要把手臂和后背都藏起来，否则别人就会看到她身上大片大片的淤血和淤青，尽管逐渐在恢复了，还是很显眼。
这些伤不是来自意外，而是两个礼拜前张振明对她动手后留下的。
那天是周六，柳萌在家里呆着正看综艺看得嘎嘎乐，随手把喝完的啤酒瓶丢到旁边，阳台上还有一堆脏衣服没洗，想着第二天反正林惠清回过来收拾。
自饮自乐到十点多，林惠清突然打电话来，诚惶诚恐地说要请假，柳萌顿时就很不高兴。
她把手机夹在肩膀和脸中间，一边拿工具修脚指甲，一边说家里乱成一团糟了就等你来收拾 呢，这个点儿重新约钟点工都约不到，怎么说请假就请假呢这么不靠谱呢，哪怕提前一点也好啊。
她就这么数落了几句，语气并不重，林惠清在那边不停道歉，等数落完她语气缓和了，就随口问了一句你请假要去干什么啊，是不是跟男朋友出去玩？
话音未落，林惠清就在电话里痛哭失声。
这一哭柳萌自然很意外，软硬兼施，反复问了很久才问出来是被男朋友打了，说这几个字的时候林惠清声音都在抖。
柳萌挂了电话立刻叫了个车过去花市街，她特意穿了运动鞋，走过城中村尘土飞扬的幽暗巷道，爬上五楼，沿途所有的楼道灯都是坏的，她不得不用手机照明，爬上五楼看到林惠清住的地方门是微微开着的。
她推开门，客厅里的灯很暗，和她上次来相比似乎更加破败了，林惠清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那张破桌子的旁边，面前放着一个方便面桶。
窗外传来有点遥远的车声人声，出来玩的孩子们你追我逃，笑得震天响，种种人世间的热闹，显得这间屋子仿佛被隔绝了一般冷清。
柳萌走过去站在她面前，看看那桶面，桶盖半开，里面的面都泡烂了，一口没动，林惠清跟没注意到她的出现一样，坐着一点点椅子边，双手插在自己的膝盖之中，埋着头，不说话，不动，整个人都木了。
柳萌迟疑了一下，伸出手轻轻摸了莫林惠清的头发，她如同大梦初醒，终于发现身边站了人，扬起脸来叫了一声萌萌姐，眼泪簌簌往下落。
事情的过程很简单，张振明难得周末在家吃晚饭，林惠清很高兴地去菜市场买了他喜欢吃的基围虾，白切鸡，又准备烧个红烧肉，前后忙乎了小半天，天气热起来了，厨房里没空调，她忙得一头汗，背都湿了，而张振明就在卧室床上半躺着玩手机等着吃。
六点多林惠清做好了菜，刚刚全部端上桌，张振明忽然接了个电话，挂断之后就跑去洗了个澡，换了衣服，刮了胡子，头发梳得干干净净的，告诉林惠清说他要出去见朋友，不吃饭了。
林惠清很失落，看着一桌子菜试图劝张振明吃几口再走，他很不耐烦地拒绝了，匆匆忙忙下楼却发现自己忘记了带手机，回来看到林惠清正拿他的手机在和人说话，他马上扑过去抢下手机，就看了一下来电人的名字，脸色马上就变了，转身把林惠清一脚踢出了好几米远，她整个人重重撞到了墙上。
张振明怒火不消，饭桌直接掀了，菜盘碗筷汤煲碎了一地，紧接着追过去又对林惠清一阵拳打脚踢，她出于本能拼命护住了自己的脸这才没毁容，手臂，腿和背部却都受到了重击。，直到手机铃声再次响起，张振明这才偃旗息鼓，接着电话出去了，门都懒得关。
林惠清缓了一阵子，爬起来收拾了屋子，甚至还用抹布蘸着洗洁精擦干净了地板，辛辛苦苦做了一下午的菜转眼变成了厨余垃圾，她从网上辛苦淘来的，家里唯一一套完整餐具也都全碎了，收拾到了十一点多，她想起第二天是要去柳萌那里上班的，急忙给她打了个电话。
柳萌听完心里明白了大概，问她：“是个女人的电话吧。”
林惠清缓缓点头。
柳萌没多说什么，自己进了林惠清的卧室转了一圈，拿了个塑料袋装了几件林惠清的衣服，床头柜上的充电器，然后拉着林惠清起身，一起回到了远洋大厦，给她处理了伤口，洗澡换衣服，叫了她喜欢吃的外卖来，强迫她吃了几口。
全程林惠清都很沉默，脸垮着没表情，仿佛神魂去了另外一个地方，机械地应付着柳萌的安排，折腾到一点多该休息了，柳萌睡楼上，林惠清睡沙发，灯关了之后足足有一两个小时，柳萌迷迷糊糊都已经睡醒一觉，黑暗中听到了林惠清起身走到楼下的洗手间里，发出了压抑的哭声。
她第二天和林惠清谈话，没问她这是怎么一回事，只问她准不准备跟张振明分手。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里，人们往往都有各有对错或苦衷，都值得听听你这边的故事我这边的故事，然后得出一个比较客观比较中立的结论，但林惠清的遭遇不需要来这套，她是那个无辜之人，清清楚楚被挂在了屠宰台上的受害者，不逃脱的下场就是身心俱灭，现在唯一的问题是，她自己是否明白这一点。
幸好，林惠清似乎被打醒了，马上回答要分手。
柳萌很高兴，马上打电话给导演，说要把601的主卧室收拾出来，导演以为她要回来住，很不乐意：“干嘛呀萌萌，你要是住这儿的话我和D哥很不方便的，平常我们俩都是一条裤衩穿24小时，你来了我们还得浪费宝贵的时间换衣服啊。”
柳萌没好气：“你们是野蛮人吗就穿一条裤衩。”
导演理直气壮：“那有什么啊，我告诉你吧，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女人，我们男人的服装全部品类就只有一条裤衩。”
柳萌懒得跟他胡扯：“我要安排个人来住，估计就是几天的功夫，她要上班，早出晚归的，你们俩别乱说话穿帮了就行。”
D哥在旁边听见这句话，乐了：“放心吧，你和侦探不回来开会，我和导演整天一句话都不会说。”
“那你们要吃饭呢，要干活儿呢，不沟通的吗？”
“我们面对面发信息啊，效果特别好呢。”
柳萌服了：“别跟我贫了，帮我收拾一下啊，我晚点就带她过来。”
她安排妥当，和林惠清一说，没想到被拒绝了：“我去住公司宿舍就行了萌萌姐。”态度很诚恳：“要是老麻烦你，我心里会很不舒服的。”
“你们公司什么时候有宿舍了？”
“自从不去夜店跳舞了，我白天的时间比较多，就找了一份忙一点的工作，房产中介，做业务兼做行政的事情，工资高一点，正式员工有宿舍的，六个人住一套房，条件还可以的。”
柳萌心想六个人住一套房条件能好就见鬼了，但她也知道林惠清说的心里不舒服是什么意思，哪怕给的人不在意，总是被施舍的感觉归根到底是很差的。
“那行，你去住宿舍吧，我明天给你送东西过去。”
林惠清自己其实什么都没有，柳萌第二天送她到宿舍的时候，俨然像一个送孩子去读大学的家长，提前拉着去超市，把床上用品起居饮食的用具都硬按着林惠清买了新的，还给宿舍里另外的同事都买了水果，说请大家多关照我妹妹。
转眼林惠清在宿舍里住了两个礼拜了，柳萌电话里旁侧敲击问过她两次张振明怎么样，她都简单地说没联系，尽管说得很干脆，柳萌却总觉得有点不放心。
她带着林惠清回到家，打开冰箱给林惠清看：“吃火锅吧？我买了好多你爱吃的东西。”
她真买了不少东西，跟缴获战利品一样乱七八糟堆在冰箱里，冷藏和冷冻都没分清楚，一打开就哗哗往下掉。
林惠清的整理癖马上被触发了，洗了手系上围裙，打开冰箱开始整理，一边整理一边说：“萌萌姐，你怎么知道我爱吃这些东西啊。”
柳萌在旁边抱着手臂看她，说：“多新鲜哪，你不老跟我吃饭去吗，吃几次不就知道你爱吃什么了。”
冰箱里一盒盒地堆起来了，极品肥牛，象拔蚌片，龙虾球，竹荪，牛肝菌，小手臂那么长的大虾。
与其说这是她爱吃的，不如说是她觉得自己会爱吃的，没有别的什么理由，单纯因为这些食材都比较贵。
越吃不起的东西，可能越好吃吧。
她跟柳萌当助理当了一段时间，几乎每个礼拜都会跟着出去吃饭，终于有机会验证了她的理论是对的。
象拔蚌片比半死的花甲肉好吃。
波士顿龙虾肉质比小龙虾好。
竹荪和牛肝菌比平菇和木耳鲜美。
而柳萌都把这些看在眼里。
林惠清整理好了冰箱，拿了想吃的食材出来，架起锅煮了火锅料，两人高高兴兴坐下来吃了一顿，一屋子都是香的。
吃完林惠清端上来水果，还兴致勃勃地告诉柳萌她学了一个电饭煲做蛋糕的方法，指导同事在宿舍试验过两次了，效果不错，改天做给柳萌吃。
柳萌拿起一块橙子放嘴里，说你费那个劲用电饭煲做什么蛋糕啊，喜欢做蛋糕我去买个烤箱不就行了嘛，林惠清很惊喜，说：“真的啊？但是你需要烤箱吗？”
柳萌说：“我不需要啊，我啥都不需要，但你需要不就行了吗。”
林惠清微笑起来，突然之间有了一点快乐的神情：“我想要一个烤箱很久了呢。”
柳萌打开手机看了看购物网站，普通的烤箱才三百多块钱，她又数落林惠清：“你想要个烤箱你就买啊，干嘛这么委屈自己。”
林惠清停下手想了想，说：“萌萌姐，我真羡慕你，你想要什么就要什么，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活得明明白白的。”
柳萌冷笑了一声，没说什么，继续盘着腿坐在沙发上当甩手掌柜，看着林惠清来来去去的忙。
她仿佛在这个小小的家里施魔法，所到之处都有变化，变得更清洁，更整齐，更有章法，叫人看着心里就舒服。
柳萌看了半小时，忍不住叹了口气：“我要是个男人就好了，我就跪下求你嫁给我，然后我这辈子就过上好日子了。”
然后她摇摇头：“你说结婚这种事有啥意思，我请你来帮我干活，你干得好，我每个月给你钱，还得给你买好吃的对你好，万一你不干了，我就干瞪眼，一点办法没有，要是跟男人结婚，干的活儿都是一样的，还得跟他睡，没睡好往后还得生孩子，累死累活的，一分钱没有不说，自己挣的钱还得搭进去家用，到底有什么意思啊。”
林惠清停下手里的活，想了想，天真地说：“那结婚不是因为有爱吗？”
柳萌噗嗤一笑：“什么爱不爱的，你多大了你还相信这个。”
她蹦起来拿了手机，给林惠清转了四千块钱：“这个月的工资不用给那个大王八了，你拿着爱干什么干什么去啊。”
林惠清笑了：“嗯，谢谢萌萌姐。”
柳萌也笑：“对了，下个礼拜天你休息吧，算你带薪休假，我要去一趟上港。”
“萌萌姐你去上港干嘛呀。”
柳萌撇了撇嘴：“我男朋友去出差，非要我跟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