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扭头跟明仔非常小声地说了几句话，往公寓外努了努嘴，明仔点点头抽身就出去了，张振明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目送他的身影消失，表情有点惊疑不定。
明仔一走，柳萌似乎就放弃跟张振明沟通了，拿出手机来看短视频，不时发出笑声，其他人很专业地保持了对目标虎视眈眈的态度，更不说话，因此屋子里十分沉寂，张继明憋不住，没话找话：“萌姐最近忙什么。”
柳萌看看自己的指甲，朱红色，镶了小亮片，闪闪发光的很好看，然后续刷手机，完全不理他。张振明也不气馁：“盟姐，一会儿房东来了看见这么多人，不方便，你要跟我说什么，咱们另外约个地方呗，我请你吃饭。”
言语落在地上，没有人接应，他干笑两声，这里看看那里看看，一晃悠，想往卧室走，被明仔手下的人挡住了，壮汉们瞪大铜铃般的眼睛凶神恶煞，不接触他，只是硬邦邦地挡着去路。
柳萌漫不经心地说：“怎么呢，想从卧室窗户爬到隔壁阳台跑了吗？你去呗，爬到一半我推你一把，你死了你说算谋杀还是自杀？”
张振明一哆嗦，脸都皱起来了，很勉强地说：“萌姐，萌姐你真爱开玩笑。”
柳萌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是吧。”
他们就这么僵持着，明仔出去后二十分钟左右，柳萌电话响了，她看了一眼屏幕接起来，一边听那头说话一边眼睛望着天花板上一盏LED灯，灯盖上灰扑扑的，格外脏，一个家要是没人操持，那就到处都是破败之相，要是林惠清一直住在这里，她一定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吧。柳萌想。
她听了几分钟电话，说了一句好，收起手机，而后伸了一个懒腰，说：“按住他。”
张振明一愣，还没回过味儿来，几条汉子如狼似虎上前，真地把他给逮住了，揪头发的按肩膀的，卡住腿的，很有默契的样子，好像这么干过无数次。
他被钉在了原地，除了眼珠子和嘴皮子其他哪儿也动不了，慌了，急忙喊起来：“哎，你们干嘛，干嘛， 放开我，放开我，这是什么意思。”
他的喊声未落，门外响起了脚步声，随着一阵风，林惠清冲了过来，进门的时候没刹住车，生生撞到了门框，一条木板伴随着碎水泥块应声落下，林惠清弯腰捡起那条木板，继续往里跑，径直跑到张振明面前。她的脸发青，嘴唇下方和下巴都磕破了，还在一股股往外冒血，头发蓬乱，没穿外套，毛衣下摆扯得稀烂，飞毛炸絮，狼狈不堪，这一切她现在都顾不上。
张振明一看到她，跟见到鬼一样，几乎惊呼了出来，林惠清把遮住眼睛的头发抹到耳后，仔细看了看面前的人，好像在验明正身一样，确认这是张振明无误之后，她高高扬起那块木板，用尽全身力气劈头盖脸对着男人打了下去，一下就把人给打懵了。
她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张振明，没有骂，没有哭，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只是一下接一下，照死里砸张振明，砸头，砸肩膀，糊脸，用木板的一端往人的前胸小肚子捅，木板断裂的地方割破了她的手，木刺戳进林惠清的肉里指甲里，她浑然不觉，机械地拍打着，木板裂开，她丢掉了短的那一半，剩下一半更趁手了，她用右手拿着打打累了，换成左手继续。
每一下都有效果，男人的鼻子歪到一边，嘴唇裂开好多条大口子，木板边缘刮烂了他的脖子，额头上肿起了包，鲜血流下来，滴在地上，有一些是张振明的，有一些是林惠清的，洇在灰尘里裹到一处，象征着他们两个人人生最后的交集。
打了好一阵子，张振明终于回过神来，汉子们恪尽职守地按着他，身体拼命扭动无法挣脱，脸都转不开，只能闭上眼睛狂叫，一开始还说得出成句的话，什么“我不是要害你，我会让房东去找你的。”“你听我解释。”“清清，清清，你听我说。”
他每多说一句话，林惠清就砸得更重，张振明于是情不自禁发出惨叫声，应和着木板持续的砸落，还颇有节奏感。
林惠清打得起劲儿，明仔也回来了，他站到柳萌身边，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之前柳萌跟明仔说的那几句话是：林惠清一定在附近，房东等下会过来，那肯定不在屋子里，你出去找找，特别看一下顶楼有没有。
刚才的电话是他打的，他出去找，找完五六楼一无所获，而后按柳萌说的，上到了最高一层七楼。
七楼和其他楼层的格局一样，只是走廊一端的尽头没有公寓，而是一个像楼梯间一样两面敞开的空间，顶上开了一个天井口，一道粗糙的水泥梯子通到楼顶。
明仔看起来粗豪，心却很细，上了顶楼之后所有能藏人的地方都看了一遍，最后果然在水泵旁边水泥棚里找到了林惠清。
那个水泥棚不大，一面是墙，一面是栅栏，到处透风，满地污泥水渍，里面放了不少这栋楼的房东不想要又不想丢的废旧杂物：锅碗瓢盆，垃圾袋，旧行李箱，水泵维修护理工具箱子，破烂被褥衣服，什么都有，脏乱不堪。
林惠清双手双脚被绳子捆住了，嘴里塞着一条毛巾，扎得像个粽子一样躺在角落，身上连头到脚盖着一床破床单，床单上还压了几个垃圾袋。
就算有人从旁边走过，不仔细看也不会注意到这里藏了一个大活认，何况这个屋顶平时本来就没人来。
天气很冷，为了方便捆手脚，她的外套和包都被扒下来了堆在旁边，明仔找到她的时候，林惠清已经冷得嘴唇发白，人像一片枯叶似地抖个不停，她看样子拼命挣扎过，毛衣扯烂了，裤子上头上脸上全是灰尘泥污。
明仔帮她解开绳子，她惊恐地望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彪形大汉，不断扭动，头往后扳，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明仔慢慢解释，跟她说自己是柳萌的朋友一起来找她，柳萌现在在她以前住的那个屋子里，他是自己人，让林惠清别挣扎，没事了。
他说话说得慢，绳子解开了事情还没交代完，林惠清一秒钟都没等，也不管他在讲什么，手脚一松动，转身就想跑，明仔赶紧喊：“哎别动，你得缓缓，不然。。”
林惠清没走出一步，腿脚又麻又软，根本不听指挥，直接摔了个狗吃屎，接下来耳朵里才听到了明仔要说的重点：“会摔。”
这一摔摔得挺重，摔破了嘴唇，摔破了下巴，血丝糊拉的，明仔过来把她按在地上坐好，帮她按摩手腕脚腕，她茫然地看着对方，软踏踏地坐着，腰背驼下去，像一团死肉般毫无生气。
明仔给她按了有十分钟，血液重新流通，原本已经麻木的手臂腿脚上传来刺痛感，林惠清终于有了一点反应，她转向明仔，问了一句：“张振明呢。”声音嘶哑，干得像六月的敦煌，
也许她独自躺在旁边的水泥棚子里，嘴里塞着毛巾的时候，还是撕心裂肺地喊过很久很久救命吧。
此时看着林惠清使出吃奶的力气打张振明，连明仔都觉得挺痛快，看了一会儿之后轻轻问了一句柳萌：“差不多了不。”
柳萌说：“干嘛，就她那个小身板，你还怕她打死人啊。”
明仔说：“这跟身板没关系，打人讲究个寸劲儿，万一寸上了，这哥们儿说不定今天就真废了。”
柳萌话里有话：“废了好，他迟早都是个废，在哪儿都一样。”
她说得狠，心里明白明仔是提醒她别把事情闹大，张振明绑了林惠清在先，自己被打那也是万万不敢报警的，可是万一他被打出了重伤或者干脆死了，在场的就都脱不了爪爪。
人家做完搬家业务来这里，也是帮帮朋友，也是求点儿小财，当然不想闹出严重的事情来。
柳萌又看了两分钟，而后往林惠清那边走过去了，明仔跟上帮她拉住了林惠清。
柳萌从她手里拿开那块木板，抱着她的肩膀走到一边，林惠清也确实累了，身不由己跟过去，站在墙边静静地靠在了柳萌的怀里，热泪滚滚而下。
明仔打了个响指，马仔们放开了张振明，他瘫在地上，捂着自己的脸低声呻吟，瑟瑟发抖，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面对什么。过了好一会儿，耳边传来咔的一声，门关上了，张振明泪眼模糊地抬起头来，发现所有人都已经走得干干净净，柳萌，林惠清，凶神恶煞的汉子们，都不见了，窗户里呼呼的风吹进来，世界非常安静。如果不是那一块丢在地上的木板，以及地上溅落成团的血迹，以及自己浑身上下头上脸上火辣辣的疼痛感，他几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遭遇。
柳萌带着林惠清下了楼，侦探迎上来：“怎么样？”看了一眼林惠清，就知道得八九不离十了。
他看看周围，说：“咱们走吧。”明仔有点不放心，问柳萌：“萌姐，这事儿没手尾吧，要不要我找两个兄弟跟着你们跟两天。”
柳萌摇摇头：“没有手尾，放心吧。”
她抬头看了一眼公寓楼五楼，张振明在那间出租房里此时此刻会想些什么呢？若干年后，他想起今天的经历，又会想什么呢？柳萌嘴角牵扯出一丝神经质的微笑。这时候林惠清揪着她的衣服，哑着声音说：“萌萌姐，我们报警吧，报警。”
柳萌摇摇头：“他限制你人身自由，你打他打得也不善，报警没什么好处。”
她拍拍林惠清：“放心吧，以后你不会再见到他了，我保证。”
林惠清很激动：“他还没有还钱给我，他说利用我借的钱，他全都拿去跟他女朋友一起在国外投资了，他只有烂命一条。”越说越火，她甩开柳萌的手往公寓楼那边跑，尖叫着：“我要去杀了他，他拿他的烂命还钱给我。”一个老实人被逼得发疯的时候，那真的可能是没有任何底线的。
柳萌赶紧抱住她：“别别别，清清，好人命值钱，烂人命不值钱，你要杀他也要找个夜黑风高别人看不到的地方杀，这会儿杀你自己也完了，不值当。”
他们连拉带拖的把林惠清带到了外面车上，柳萌上车前往明仔的手机上转了1500块钱，说了一句多的五百块给兄弟们去喝瓶啤酒，明仔给她回了个大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