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萌想等林惠清回来，于是在大望路601一直呆到了下午，侦探也就陪着她。
D哥问柳萌：“我昨天发你的资料看到吗？够不够？”
柳萌说够，然后问：“你说他准备离开西京，信息确认吗？”
“确认的，他买了一张飞西哈努克的机票，单程，还在网站上发布了在那边租房的信息。”
他虽然是个死宅，却对社会有着清醒的认识：“去西哈努克能干嘛啊他一个身无长技的人，这是谁把他给骗了吧。”
柳萌哼了一声，说：“他可能觉得自己特别聪明伶俐，绝对不会被骗的吧。”
两人说完这几句话，D哥说他买了一个最近特别火的老头环游戏，问柳萌要不要玩，柳萌说老头环是什么？呼啦圈的电子升级版吗？D哥笑了半天，柳萌看着他接手柄接电视机，说：“这回贷款下来再分点钱，你妈的医药费肯定就够了吧。”
D哥说：“还不知道分多少吧，不过我猜应该够了。”
他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坐在不远处和导演聊天的侦探，低声说：“萌萌姐，我哥要结婚了，嫂子是外地的，独女，得过去岳父母那边，不然婚结不成，那我妈换了肾身边也得有人，我可能，可能就得离开西京了。”
柳萌没想到这出，一愣：“不回来了？”
D哥犹豫了一下，老实地说：“不知道啊。”
柳萌没去过D哥的家乡，想象中和所有那些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的地方差不多，都是穷山恶水，她想象不出来D哥能在家里干什么，难道去种田吗还是种果树，他脑子好学肯定学得会，就是太胖了，体力可能跟不上。
她嘀咕着自己的担忧，D哥笑她：“萌萌姐，我家那里也是个县城，也通网好不好，我可以开个网吧呀。”
眼睛忽然闪出了亮光：“我一直都挺想开个网吧的呢。”
柳萌感觉D哥开网吧比种果树靠谱，说：“那挺好，要是我来上网，记得给我免包夜费。”
D哥意气风发，跟已经开了似的：“那必须的。”
他们俩接上手柄开始玩游戏，柳萌走路不方便，就支使侦探给她端茶倒水拿零食，侦探一一照做，，没事还在旁边看一会儿屏幕里杀怪物捡财宝什么，夸两句她的操作，物理上和心理上都服务得很到位，结果柳萌嫌他烦，轰他走开，侦探笑着去和导演聊天。
游戏音乐响亮，那两个人又杀声震天，导演趁着这个空当，悄悄问侦探：“你刚说的缺德方法，到底是什么路子。”
侦探把椅子搬得离他近了一点，压低了声音，说：“是条正路，只不过我们这样的人走起来有点怪而已。”
导演拍打着椅子背，沉吟不语，过了一会儿又问：“我大概明白了，该有的都有吗？谁来出这个头？”
侦探点点头：“我早有准备，这个方法吧，本来是能不用最好不用的。”语气中有点无奈。
人算不如天算，这是唯一一件人人都算得到的一件事。
导演似乎完全了解他在说什么，跟着叹口气，说：“这事儿，要做就直接做了，别跟萌萌明说，就算她问，最好也否认。”
侦探看了他一眼：“你这么想？”
导演很肯定：“胡成杰对萌萌算很不错的，以前那些人都是有色心加有色胆，再亲热也谈不上什么情义，老胡如果铁了心她离婚，你别看她脸上不耐烦，心里是有触动的。”
他不愧是洞悉人情世故的真导演，真达人。
“这个世界上假的东西越多，真的就越可贵，哪怕是骗回来的，哪怕真起来会伤人，其实女人还是愿意要真的。”
“男人呢。”
导演耸耸肩：“男人比较迟钝，而且杂事分心太多，只要钱和权力，事业是真的，感情这方面没有那么在意。”
侦探笑，双手枕在自己脑后，望着天花板，轻描淡写地说：“导演，别人说这句话我信，你说这句话就不像了。”
唯独得到真爱又失去之人才会宁可沦落天涯，也不愿意孤独地延续原有的人生。
导演沉默下来，眼神中有痛楚，许久点点头，说：“是啊。”
他们各扯各的直到下午四点多，有人按响了门铃，林惠清回来了。
她穿着牛仔裤白衬衣，头发梳成一个马尾，看起来就像一个小女孩，身上除了自己的包，还挎着拎着大袋小袋，全是各种蔬菜水果，卤味熟食，还有新鲜牛肉猪肉和虾，而且门外还有，里外跑了三次才把所有东西搬进来。
601里的人都齐刷刷向她行注目礼，侦探上前帮她拎东西，然后问：“小林你这是干嘛去了？单枪匹马洗劫了门口那家家乐福吗？”
林惠清脸上露出笑容，她身体养得七七八八了，比以前瘦了一些，气色倒还不错，说明导演他们确实有很努力地照顾她。
她说：“我想着这儿冰箱里什么都没有了，总不能每天都吃一两顿外卖吧，就去买了点菜肉，饺子什么的，反正也不容易坏。”
柳萌捏着手柄，小声问D哥：“你不是说她给你们做饭吗？怎么冰箱里会什么都没有。”
D哥说：“有啊，每次做饭问她要什么我们就买什么，吃完不就没了吗？”
柳萌觉得难以置信：“就一点儿都不多买？”
直男对女人筑巢囤货的天性一无所知，听到问话还很茫然：“不然呢？超市就在门口，随时买也很方便啊。”
柳萌瞪他一眼，踮着脚挪动到厨房，侦探正好出来，和她擦肩而过，一边摇头：“万一爆发传染病啥的要隔离，节省点儿的话，这些够我们五个人吃一礼拜。”
林惠清蹲在冰箱面前收拾，柳萌看了一下，真的是花样繁多，一盒盒的肉都有十几盒，她就有点生气：“你手刚好，不能太用力，拎这么多东西回来是想干嘛，想回医院五日游吗？就这么喜欢作死。”
林惠清转头对她笑：“不是我拎的，超市的小哥看我买太多了，帮我用手推车送回来的，我就从门外拿进来了一下。”
柳萌觉得这还差不多，她又看看，土猪肉一盒38，上好黄牛肉一盒36.9，虾有两三斤，上面标签写着75.5。
她找到了点继续骂林惠清：“你哪儿来的钱这么乱买？”
刀子嘴，豆腐心，下一句就软了：“你往这儿买东西，应该跟我或者导演要钱啊。”
林惠清终于把冷冻柜给塞满了，拿了两盒五花肉出来放在外面准备吃，她在大太阳下走半天，额头上细细密密都是汗，一绺一绺头发粘在脸边，显得一张小脸格外纯良。
“我卡里还有一点点钱的，萌萌姐。”迟疑了一下，说：“而且公司给我离职补偿了。”
柳萌几乎没上过班，对劳动法完全不了解，只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印象中的离职补偿不会来得那么快的，这下听了就一愣：“你不是今天才回公司去交接吗？怎么就拿到离职补偿了。”
林惠清笑笑：“我进医院第一天没上班他们就开除我了，因为有病假条，他们不想做得太过分，今天就跟我商量能不能把上个月的工资发给我，再补一个月的工资，我自己提离职。”
“你答应啦？”
“不答应的话就要去劳动仲裁，哎，劳动仲裁就是打官司吧，谁知道能不能赢呢，经理说的，就算赢也要等很久才能拿到补偿，不如马上拿钱。”
柳萌觉得经理好像说得也不错，一鸟在手，好过百鸟在林，就是马上拿钱实在不合常理。
“我一答应他们就把文件拿过来给我签字，财务那边马上就转账了。”
她没有表现出特别沮丧的情绪，就像在说别人的事：“效率挺高的。”
柳萌有点愤愤不平：“这也太冷血了吧，你之前一直干得很好，住几天院而已，怎么说开除就开除。”
林惠清正在拆五花肉盒子，听到这句话动作停滞了一下，低头看着肉盒的标签，然后才说：“萌萌姐，他们问过医院，知道我是自杀，我估计是这样才巴不得我赶紧走。”
她这个时候还为别人考虑：“哪个公司会喜欢这么有风险的员工啊，自己倒霉就算了，万一连累别人呢。”
柳萌上去搂住她的肩膀：“别放屁了，我就不怕你连累我，我开个公司你去上班，自杀十次我都不开除你。”
林惠清哭笑不得：“萌萌姐，你盼我点儿好。”
她在厨房里忙活，一个半小时之后端出六菜一汤，辣椒炒肉，红烧排骨，野山椒炒牛肉丝，无水蒜蓉焖大虾，清炒淮山， 上汤娃娃菜，还有一个西红柿鸡蛋汤，全是家常菜，色香味俱全，连装盘都很有水准，导演把自己的电脑桌清出来当餐桌，一边搬椅子一边流口水，大家争先恐后对林惠清献上了赞美和膝盖，林惠清抿着嘴一直浅浅的笑，心满意足。
吃完柳萌把三个男人全部赶去了厨房洗碗收拾，按着林惠清坐下休息，没有人敢抗柳萌，更没有人敢反抗身上带伤的柳萌，大家都按照指示各自行动，林惠清闲下来了，洗了手拿出自己手机，看了几条信息，忽然笑了。
柳萌在旁边注意到了，因为这一丝笑纹格外甜美，还格外真实。
自打她割腕那天开始，柳萌就没见过她露出真正的笑容，那些皮肉拉扯，眼唇配合的动作，只不过是一种虚饰，机器人有，甚至硅胶娃娃也有。
她马上问：“啥事儿那么开心。”
一语道破，林惠清有点不好意思，说：“嗯，有人要请我吃饭。”
柳萌的脑子第一时间转到了最可怕的可能性上面：“谁？不会是张振明吧。”
她不需要林惠清确认，光想到这个名字已经准备暴走了：“他敢出现在我面前我现场打死她，你敢拦着我我连你一起打。”
侦探好像耳朵里装了一个雷达，听到打字就会哔哔哔似的，突然就跑出来了：“干嘛，要打谁？萌萌你路都走不了还要打架？”
林惠清花容失色：“萌萌姐你怎么了？脚受伤了吗？”把张振明三个字当作没听见，让风吹了过去。
柳萌瞪了一眼侦探意思是你怎么那么爱多嘴，随便编了一个理由糊弄了过去：“打碎了杯子光脚踩到玻璃了，没事，皮外伤。过几天就好了。”
她继续追问林惠清：“你赶紧说，谁请你吃饭。”
林惠清只好说：“是我们一起吃过饭的，那个叫李正的人，好像是做技术的，就是在那个什么酒店吃粤菜那一次。”
柳萌和侦探对望了一眼，一时间都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
“他怎么联系上你的。”
林惠清就把自己在上港半夜拯救了醉汉李正的事说了一遍，包括李正说的要来西京出差请她吃饭，都说了。
侦探问她：“是不是远望科技那个李正？”
林惠清说：“应该是吧？”然后摇摇头：“我不太知道。”
侦探又和柳萌对望了一眼。
柳萌问她：“那他什么时候来啊。”
“下周一，说要来一个礼拜，他刚知道安排。”
今天是星期三，还有四五天才到周一，刚知道安排就马上来约林惠清，这是一个非常鲜明的信号。
越是提前约的人，越是重要，提前三天叫请，提前一天是叫，当天突然问你去不去一个地方，那叫调，多半是本来没你什么事，突然缺了一个人，弄去填空而已。
柳萌按住了自己暗自生发出来的兴奋之情，语气平淡地说：“那挺好的，到时候给你约个好一点的地方吃饭。”
林惠清还挺发愁：“上次我跟他在上港吃饭，吃了好几千，我的离职赔偿都不够他吃一顿的，但他都来西京了，我还是得请吧。”
柳萌忍住笑：“别操心这些，他不会让你买单的。”
林惠清有时候天真得让人不知道怎么反应好，也可能是世界待她太不公了，她不知道拿捏别人的滋味，被善待的应当：“真的吗？我每次请人吃饭都会自己买单的。”
柳萌摸摸她的头发，让她放宽心：“你既然请客，那就去自己请得起的地方就好了，实在不行，就叫侦探去帮你买。”
林惠清憨憨地表示反对：“那怎么行。”
柳萌说：“没什么不行的。”想起了什么，又多问了一句：“他有没有问过咱俩什么关系？”
林惠清脸突然红了，眼神里掠过一丝尴尬，低着头很小声地说：“问了。”
“你怎么说。”
“我，说是你妹妹。”
柳萌松了一口气，笑了：“总算还没有傻到家。”侦探在旁边脸上也露出了释然之色。
林惠清根本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听到这一句很意外：“什么？”
柳萌挥挥手：“没什么。”
她脚不方便，林惠清坚持要陪柳萌回家照顾她，侦探也极力赞同，本来是件好事，柳萌也挺开心，他一表示赞同柳萌马上不高兴了：“哎你就来帮了我一晚上，现在就不耐烦了是不是，这么甩锅。”
侦探张了张嘴，知道多说无益，干脆一声不吭跑了，柳萌抓起一本杂志就向大门扔过去，扑地一声打到了墙上，侦探探头进来看看还消遣她：“准头不行嘛。”林惠清在旁边笑。
她收拾了自己的东西，陪着柳萌回远洋大厦，导演和D哥二脸失落，在门口送她们，好像要哭出来了：“小林，你啥时候还回来住？”
林惠清赶紧说：“萌萌姐脚没事了我就回来住，你们不嫌弃我就好。”
导演眼含热泪：“怎么可能会有人嫌弃你？你就是我们601的天使啊。”
D哥载歌载舞：“是天使，是天使。”
柳萌吃起了干醋：“没见你们对我这么好过。”
导演说：“那你做过饭给我们吃没。”
D哥马上接话：“ 你敢让萌姐给我们做饭，她就敢下毒，你信不信。”
导演说：“我信！我觉得就算请她给我们烧壶水她可能都会下毒，你信不信。”
D哥斩钉截铁：“我也信。”
柳萌扶着林惠清骂骂咧咧地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