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无计可施,那自然只好等,问题是要等多久合适呢?总不能就这么把胡成杰放过去了。
侦探的意思是再等一个月,掐头去尾五六个礼拜,再怎么样都应该有个交代了,要是男人毫无动静再看看接下来怎么办,导演表示同意,还引用了孙子兵法来强调忍耐的必要性:
“风林火山知道吗,疾如风,徐如林,侵略如火,不动如山!现在就是不动如山的时候,要有战略定力。”
D哥肃然起敬:“不愧是导演!说得好,把大型仙人跳说出了超凡脱俗的气势!”
导演严肃地指出:“D哥你这就不对了,我们做的事怎么是大型仙人跳呢,记住啊,不管做的是什么,都要对自己的工作有基本的尊重,否则你就不会热爱工作,不热爱工作,自然就做不好工作,这是真理。”
D哥从善如流:“我错了。”
柳萌无力地在旁边半瘫着看戏,万万没想到自己听到了真理这个词,这种对话说出去谁信啊,完全不合理啊。
既然都上升到了战略定力的高度,大家就平心静气地伸着脖子等,等了一周又一周,一周一周过去,眼看一个月马上就要到了,情况没有起任何变化。
侦探于是约了暗恋自己的那个线人妹子吃饭,旁敲侧击之下,打听出来胡成杰没什么特别举动,每天正常上班下班,该开黄腔该吃豆腐的时候半点不含糊,应酬倒是真的比以前少了,据说除非必要都回家吃晚饭,周末的出差也都推了。
回来一说大家都明白了,胡成杰既然被老婆捏住了七寸,那除了老实做人确实也没有其他什么选择,导演认为继续经营这段关系看来已经没必要,而侦探唯一需要关心的是贷款那条线会不会受影响。
没影响的话那简直皆大欢喜,钱能到手不说,还顺水推舟就把胡成杰给蹬了,不用铺垫,不用交代,什么都不欠,锅还都是胡成杰在背,等风头过去了,说不定还能把他拿回来用用,饶是柳萌心里多少有点舍不得,也知道这是最好的结果。
要是贷款都受了影响被叫停,那说不得,无论如何都要找个办法从胡成杰手里弄点钱出来,否则几个月白干不说,甚至还贴了点钱进去,亏本买卖是万万不能做的。
如此计议停当,本着未雨绸缪向前看的精神,在等事态进展的同时侦探加紧了物色下一个目标的工作。
他有事无事带着柳萌出去转转,和各路人等喝喝酒吃吃饭,有点苗头的都吊着,拿到基本资料后侦探看看情况,有戏的交给导演和D哥去筛选和做准备。
每次这个青黄不接的阶段柳萌就是最闲的,她只好自己给自己找事干,跟侦探出去狩猎,跟导演斗嘴,拉D哥玩游戏,有事没事逗逗上港睡过一晚那个姓邢的,此外最麻烦的,就是隔三差五为林惠清操心,她也是生平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恨铁不成钢。
诚如柳萌对导演所言,她是孤儿,在福利院被抚养到十五岁。
她到福利院的时候还很小,那些和她一样健康漂亮的孩子没有在福利院呆很久的,领养申请人的名字长长一列,有个正常的孤儿出现就马上会被节奏,留下那些几乎都是严重残疾,患有疾病,或者是痴呆儿。
柳萌是唯一的例外,不管前期准备工作怎么做,安排了条件多优越的家庭,每次领养的人来,她就会开始声嘶力竭地尖叫,砸东西,别人抱她的时候拼命伸手抓扯大人的脸和眼睛,放下来后抓到什么砸什么,疯了一样满地打滚。
没人敢带她回家,不管福利院的工作人员怎么反复做柳萌的工作,或者告诉领养人她平时不是这样,都无济于事。她发自内心地抗拒重新拥有爸爸妈妈,重新有一个家的念头,仿佛那是一把烈火,扑过去的结果就是被烧成一把灰。
她从来都不是一个省心的孩子,年纪越大,这一点越明显,渐渐地开始逃学,离开福利院好几天音讯全无又若无其事的回来,偷工作人员的钱,偷附近邻居和商铺的东西,派出所进进出出无数次,和中学里的小混混们天天泡在一起,主科一塌糊涂,语文数学考试能打二十分钟三十分分,老师说她其实非常聪明,哪怕每天上课睡觉也都能听进去一点,三十分五十分的结果来自于故意不做题。
所有人拿她没办法,只觉得这个孩子毁了,不会有未来,只有柳萌无所谓。
她在福利院附近的公立学校读到初中毕业,班上的人一半考上了高中,另一半去读职业学校,中考800分总分她考了170,刷新了那家中学的历史新低。
福利院的工作人员到处奔波,求爷爷告奶奶找上级单位,各种申请,终于绕过分数开了绿灯,给她也安排读书的地方,那是一家地方护士学校,学运动理疗,学制三年,学完出来拿大专文凭,国家承认学历,自己愿意继续读的话还能申请专升本。
大人的想法很简单,女孩子当护士是挺好的,算是一门专业,毕业之后在小地方医院里求职不成问题,只要能有一份稳定的工作,还受人尊重,找个老公好好过日子也顺理成章,那他们也就了了一桩心事,把担子给交出去了。
没有人问过柳萌的意见,也没人问过她是否知道福利院那些叔叔阿姨的苦心,就算想问,也再没找到机会。柳萌参加完初中毕业典礼就跑了,从此之后靠自己浪迹江湖,和过去自己认识的所有人都彻彻底底断了联系。
一直到现在,她才偶尔会想,当年抚养她的人真的很不容易,殚精竭虑,提心吊胆,恨铁不成钢。
林惠清从柳萌这里得到这个评价半点也不冤,因为她和张振明复合了。
复合的过程没有任何新鲜情节,张振明给她打了个电话,第二天来公司接她下班一起吃了个饭,当天晚上她就收拾东西从公司宿舍搬回花市街出租屋了。
那之后林惠清不知道鼓了多少次勇气想跟柳萌说一声,每次电话过去话到嘴边没敢最后说出来,想发个消息吧反反复复打字打了又删,眼看就要周末了她得去柳萌那里干活儿,见了面说还是不说呢,她愁得睡不着觉。
说起来林惠清是成年人了,柳萌不过是她周末兼职的雇主,没理由会对她的私人生活管头管脚,可是谁让林惠清跟柳萌求助过呢。
接受了人家诚心诚意的的帮助,一转头又走了老路,林惠清知道是自己没出息,可是没出息的人难道就没有资格做选择吗?
没有人会对只有一条腿的人说你应该好好走路,没有人对耳朵失聪的人说你要学会倾听。
天生软弱难道不是一种内在的残疾吗?
你对这样的人说你要坚定,勇敢,支棱起来,会有什么作用呢?
她左思右想,最后决定能瞒多久瞒多久,周日去了柳萌那里,该干嘛干嘛,张振明给她打电话她躲到洗手间接的,出来看见柳萌戴着耳机聚精会神玩游戏压根没去注意她,心里松了一口气。
万万没想到柳萌还是知道了,而且不是从林惠清这里知道的。
就是同一个星期天,林惠清干完活儿刚走,柳萌就接到了张振明打过来的语音电话,很客气地上来叫萌姐你好,好久不见,她正在疑惑这个家伙找自己做什么,对方就直奔主题了:“萌萌姐,下周开始又是一个月了,惠清的工资您跟我结一下吧,微信转给我就行。”
柳萌长长叹了口气。
她没给张振明钱,先给林惠清打了个电话问怎么回事,语气很平静,话也说得很有分寸,就像是一个朋友正常关心另一个朋友,林惠清对此始料未及,又紧张又难为情,结结巴巴说了半天有的没的,前言不搭后语,越说声音越小,气短心虚,也不知道是解释自己这么做的原因,还是犯错了想得到原谅,柳萌哦了一声,就把电话放下了。
第二天晚上柳萌在家,林惠清忽然过来了远洋大厦,穿着上班的衣服,提着一个蛋糕盒子,里面有六个玻璃杯装盖真空密封的三个冰淇淋蛋糕,焦糖海盐,香草朗姆,纯净黑巧三个味道各一,是西京火了很久的一家烘焙店的出品,柳萌之前带着林惠清去过一次,排了好久的队才吃上,柳萌对林惠清说过她喜欢吃这家的焦糖海盐,就是太难等了,而且还不送外卖。
柳萌打开门就见到林惠清怯生生地在外面站着,想要笑,却没怎么笑出来,紧紧张张地举着蛋糕盒子:“萌萌姐,我给你买了个蛋糕。”
柳萌是有心凶她的,看见这个小媳妇的样子又着实不忍,她板着脸没接蛋糕,转身走进去:“干嘛这么麻烦。”
林惠清急忙跟进去:“不麻烦,我下班后去买的,今天人不太多。”
柳萌心里算了一下,林惠清上班的地方到蛋糕店有二十多公里,说不麻烦是假的,这么巴巴地赶过去又赶过来,估计晚饭都没吃。
她坐回自己的游戏机面前,继续玩,漫不经心地说:“冰箱里拿东西吃吧,煮碗鸡蛋面也行,吃个方便火锅也行,你自己买的你知道有什么。”
林惠清还真的没吃饭,此刻饥肠辘辘,却半点没胃口,她小心地坐在柳萌身边,看着屏幕里的游戏人物战斗,一会儿拔刀一会儿丢火球什么的,打得十分热闹,看了半天趁着柳萌做完一个任务的空当,说:“萌萌姐,你是不是生我的气?”
柳萌看看她:“我干嘛要生你的气,我又不是你妈。”
不管用什么语气,这句话说出来其实就是生气了,林惠清很明白,脸颊发热,她和平常一样,一紧张就本能地缩了起来,屁股坐着沙发边缘一点点地方,双手插在紧紧贴在一起的膝盖中间,低着头无言以对。
柳萌看她这个畏缩的样子,骂也不骂不出口了,心软地放下游戏机手柄:“你们俩没事了?”
林惠清捡着一个台阶下,赶紧说:“嗯,振明他,有改的,他跟我道歉了,说他这段时间工作很不顺利,当时急着去见客户心里又烦躁,一时糊涂才动手,以前不会,以后也不会了。”
柳萌盯着她看,点点头:“是吧,那你接到那个女人的电话呢,当时到底说什么了。”
林惠清迟疑了一下,然后轻轻说:“我都忘记了”。
她当然没忘记。
当时电话里说的是:“老公,你出来了没。”
她永远都不会忘记这几个字,就像头顶被钉上了几个钉子,透过皮肉,刺破血管,怎么可能忘记。
可惜没出息的人除了装作忘记,没有其他在世上容身可供依凭的技能。
柳萌没追问,只是说:“能忘记说明没什么大不了,那就算了吧,你过得好就行。”林惠清眼一热,站起来:“我给你把蛋糕拿出来吃吧。”
柳萌一看时间都快九点了:“我还没吃饭呢,别吃蛋糕了,一人煮碗面吧。”
她帮着林惠清一起煮了面,吃完借口自己要去散步,送林惠清下楼顺便帮她叫了车,目送她远去,柳萌站在夜色里默默地想,这个傻妞的苦日子还没到头,还早得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