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霁风说话的声音慵懒中有些沙哑。
还夹带着几声咳嗽，听得出来是很疲惫的状态。
婉晴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又着了他的道，干脆装作信号不好的样子，对他的话置之不理。
细心如她，自然也能听出来他的异常。
心里有所牵动，但自尊心不允许她做出过多的关心。
“梁婉晴，听到我说话了吗？”梁霁风继续问。
“嗯，你……是不是不舒服？”婉晴还是忍不住发问。
“你男人快死了，你高兴吧？”
梁霁风自嘲地笑笑，下意识地摩挲着手心的打火机。
以往他总是少不了烟酒相伴，而现在，他竟然过得这般寡淡，真他妈的见鬼，是他自己犯贱。
“梁霁风，你，没事吧？别硬撑，有病就看医生，你那边有没有靠谱的医生？阿东叔在你身边吗？”
婉晴听他这样说还是有些着急了，话语也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她知道他倔，从不拿自己身体当回事，哪怕受了伤也是那样忍着，身上大大小小的伤都不知道有多少。
梁霁风那边本就在高烧，加上药物起了作用，人开始迷迷糊糊。
此时有人在外面敲门，他按了按太阳穴，冷哼一声，“行了，你反正不在乎我的生死，我死了你巴不得的。”
之后就挂断了电话。
婉晴看着手机，心情久久不能平复，他说那些话她是有想过的，可是人终究是有感情的，哪怕是养只宠物，久了也会牵挂，更何况还是个人，是与她有最亲密关系的人。
婉晴这一夜无眠到了天亮。
次日早上下楼。
在楼梯口听见梁奶奶在跟人打电话：
“哎呀，珊珊啊，真是辛苦你了，还好有你照顾风儿，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不用着急回来，在那边多留些日子，就当提前度蜜月，争取回来就让奶奶有好消息……”
婉晴静静站在楼梯上听着老太太溢于言表的喜悦，心情却跟着沉重。
是啊，他身边有珊珊姐照顾，她何须要自作多情？
那天之后，梁霁风没有主动打过电话，婉晴也不再担心他来查岗，直到回校。
辅导员前后找了几次婉晴他们班留校的人员，当然也包括她。
主要目的还是因为应届生的就业率统计问题。
婉晴原本不打算签三方协议的，毕竟以她的敏感身份，加上梁霁风的警告，多一层社会关系就等于多一份牵绊，也是给自己制造麻烦。
可是面对辅导员的苦口婆心，明确跟她讲这是为了实现就业率百分百，哪怕就是形式上的，工不工作不重要，重点是他的任务要完成，以及学校的面子工程，以便于招生。
就连准备自己做老板的郭婷，为了免得被叨叨，都去她之前实习的经纪公司，当跑腿的继续体验民间疾苦，也算是完成了毕业清单。
婉晴的任务也是要完成的，最终还是为了这件事打电话给苏小雨。
毕竟她的工作经验也就是在水云涧表演过几次，而水云涧那种经营公司一般都是以文化娱乐发展有限公司注册的，与她的专业也算得上勉强对口。
她很不好意思地把大概情况说了一遍。
苏小雨是过来人，自然明白她的意思，直接就跟她说：
“婉晴啊，不要跟师姐客气，不就是盖个章的事，你过来我让乔宗衡给你弄，再说了，以你的条件，要找工作还不是分分钟的事，不过我得提醒你的是这个协议签了之后你要是想要换工作就会有所限制，而且你还打算考研。”
婉晴听着苏小雨的话沉默着，心里也是有着担忧和犹豫的。
最终还是下定决心般说：“师姐，我暂时没有合适的，没办法，老师们催得急，所以只能拜托师姐你了，万一，万一真的要赔偿的话……”
“婉晴，这是说什么话呢，不是还有师姐在这里吗，不会有那回事的，你要是考上了尽管读你的研，什么赔偿不赔偿的不用理会，不过你要是真想找工作，我倒是可以帮你看看。”
不等婉晴说完，苏小雨先一步帮她解除了顾虑，甚至还主动帮她张罗起来找工作的事。
婉晴本以为她说说就算了，最后让她帮忙盖个章，应付辅导员也就完事。
结果第二天中午，苏小雨就打给了她，约她下午出来见面，说是给她介绍个人。
婉晴没想到她的动作如此快，明明她也没有很着急，搞得这么大动作，让她心里开始惴惴不安。
苏小雨带她去的是一家日料店，环境幽雅僻静，菜式自然比较清淡。
见的人也是同校高两届师兄易海平，在一家知名日化上市公司上班，是研发设计部高层。
易海平话不多，一副老成模样，俨然已是社会精英。
几人相互介绍之后就直奔主题。
易海平说他公司今年独立出来分公司，成立了专门的事业部，总部让他带领团队，专门打造上市，手上正需要年轻的鲜血造势团队，携手并进。
平心而论，婉晴很适合也能胜任这样的工作，对她来说也是个很好的机会。
如果没有梁霁风的限制，她是完全能够靠自己双手养活自己的。
面对这样的条件，婉晴自然有些跃跃欲试，不论成不成她开始心动了。
中途上洗手间的时候，苏小雨告诉婉晴，易海平是祝伟俊给牵的线。
婉晴闻言心中大惊，自从上次在公寓门口，见到祝伟俊被梁霁风揍了之后，她就一直没好意思过问。
没想到苏小雨为了自己工作的事还去找了他，她心里顿时内疚满满。
婉晴低头打洗手液，缓缓揉搓着手指，心事重重地问苏小雨：“祝伟俊现在怎么样？”
苏小雨没有觉察她的异常，拿出粉饼对着镜子补妆，慢条斯理地说：
“他怎么说呢，那小子算是绝处逢生吧，之前在腾飞科技里面也就是个工程师吧，最近不是说腾飞被风云集团收购了嘛，不过换汤不换药嘛，只是换老板而已，祝伟俊还升职了呢，一跃成了项目经理。”
“啊？他……他升职了呀？”
婉晴心中一惊，风云集团收购腾飞，不用想肯定是梁霁风的手段。
可是他不仅没有开除祝伟俊，还让他升职，这是要做什么呢？
不管如何，只要是跟梁霁风沾边的事，她都不敢掉以轻心。
再次回到包厢，易海平喝了几杯清酒，话题也开始打开，笑着对婉晴说：
“梁师妹啊，小雨应该跟你说了，其实我跟祝伟俊是高中就认识的，关系好是一回事，但我这人做事也是有原则的，伟俊给我看过你的设计作品，我觉你很有天赋，以你的能力一定能胜任这份工作，如果你想要加入我们，我是随时欢迎的。”
婉晴心里已经打过预防针了，所以对于易海平的话也没有多少波澜，礼貌地笑着道谢：“谢谢师兄，你过奖了。”
苏小雨的立场本就是想要拉拢婉晴，无论出于私心，还是为了乔宗衡，她一心想要撮合成婉晴找工作这事。
加上她常年浸润公关场合，擅长人际关系处理，端起酒杯慷慨发言：
“易师兄，你跟伟俊都是我们学校的名人和骄傲，我们这些学妹学弟就要靠你们点醒和提拔了，我跟婉晴一起敬你一杯呗。”
婉晴不胜酒力，好在是度数不高的清酒，加上不用担心被人查岗，倒也放肆喝了两杯。
这顿饭吃的时间倒也不长，两个多小时，可是婉晴内心却是波涛汹涌。
趁着苏小雨跟易海平聊得起劲的时候，婉晴借故出去买单。
就在她拿出手机准备扫码付款时。
一只男性的手伸了过来，将她的手机推开，“婉晴，我来吧。”
婉晴抬眸，顿觉惊讶。
是许久不见的祝伟俊。
那日的不愉快画面立马浮现。
不过祝伟俊脸上已然看不见半点伤痕。
婉晴心里又惊又慌，“祝，祝伟俊，你怎么来了？”
祝伟俊笑笑，“说来也巧，本来我就打算请你的，又怕给你添麻烦，刚好苏小雨说起，今天我恰巧也是在这里请部门同事，我一起买单吧。”
“不不不，这不行，祝伟俊，我很感激你帮我，但是一码归一码，今天这事本就是我拜托师姐，然后又麻烦你们，所以这个单我不能让你买。”
见她一脸正色，祝伟俊倒也不再坚持，而是反问道：“婉晴，你会不会去易海平那边？是个不错的机会，而且公司上市后还有出国的机会……”
婉晴脑子虽说有些混沌，可她分得清楚，这件事已经不光是她和苏小雨之间的事了。
本来梁霁风就已经在背地里动作，而且还动手打过祝伟俊，虽然祝伟俊并没有提起，她不知道这背后是怎么回事，但是未知的危险已经令她开始瑟瑟发抖。
犹豫片刻后，她回道：“这个我要再考虑一下吧，其实我也并不是很急找工作的。”
婉晴买完单，祝伟俊跟着买了他自己的。
二人站在大厅的假山前静静伫立，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雾蒙蒙的天显得更暗。
墙面上的仕女图画功略显粗糙，比不上之前梁霁风带她去北海道看到的那般精致，不过她也没有心思欣赏，只是想着如何能跟祝伟俊之间划分清楚，免得他再蹚入更深的浑水之中。
祝伟俊有些没话找话：“婉晴，其实你在创作艺术上面还是挺有天赋的，如果坚持走这条路，一定有所成就。”
婉晴内心苦笑，其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高中时想要考的学校是港大，想学的专业是文学，现在的学校和专业都是梁霁风帮她选的，包括她的人生。
“我第一次看到你的作品时就觉得很惊艳，那是校园三十五届艺术节上，陈列出来的作品展中那副窗棂之美，窗棂是我们中国传统木构建筑的重要元素，透过古典雅致的窗棂看见的园林风景更是别有韵味，通过你的作品，我不光看到了光和影，更看到勃勃生机，以及跟你人一样的美景……”
祝伟俊一番感慨，令婉晴浑身不自在起来，她不知道他为何要讲这些。
其实她自己都不太记得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但是想想又似乎有那么回事，可是那些东西多少都是有些带着任务式的，毕竟她心里喜欢的是文字更多一些，而且，这样拿出来讲本就是有些酸腐味道。
她故作轻松地笑笑，意有所指道：“祝伟俊，其实这些都不重要，只有生命更重要。”
祝伟俊转过脸看她，似乎还想继续说些什么。
婉晴耸耸肩，轻勾唇角：“我该进去了，你同事们也在等你呢。”
祝伟俊微微颔首，看着她转身离开，之后他也回了包厢。
婉晴给安叔打了电话，告知了地址让他过来接自己，这也算是向梁霁风报备。
三人出来日料店时，雨势已经更大，天黑得彻底。
昏黄路灯下，斜斜密密的雨丝布满天幕，沥青路面清洗透彻。
服务生撑着雨伞，缓缓移步送他们去车里。
苏小雨说要送婉晴，婉晴摆手拒绝，说自己下了网约车订单。
苏小雨不再坚持，便跟易海平先行一步。
婉晴站在大厅门口，捏着手机等安叔的电话。
“梁婉晴……”
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