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霁风起身前,在少年身上擦干净自己手指上沾染的血。
他回头,朝着全程木然观看的鹤段林吩咐:“带上直升机,让马耀东送去医院。”
说话间面色如常,古井无波的双眸深邃而暗,全程没有情绪起伏,仿佛说着最平常稀松之事,一点儿也无关乎人命。
一直无言的鹤段林思绪回笼,站定身姿深吸一口气,朝身后的手下挥手。
立马上来两个马仔,迅速弯腰将少年绵软的身体抬起。
走向甲板另一端的直升机旁。
鹤段林一言不发,蹙眉疾步跟了上去。
三五分钟后,响起螺旋桨轰鸣声音。
强力的风将周遭物件吹得哗哗作响。
顷刻间直升上天,几点红光交替闪烁,逐渐消失在夜空。
婉晴一直瘫坐在地,保持跪姿,双手撑在冰凉甲板,如一尊雕塑。
眼睁睁看着鹤微知像是一具尸体般被人那样拉走。
少年垂落下来的手臂如同打在她的心脏上,令她痛到无法呼吸。
甲板上还有少年的鲜血和挣扎过的痕迹。
似乎在提醒着她:梁婉晴,这就是你的命啊,你服不服?
婉晴被抽丝剥茧到只剩一副躯壳,心已然痛到麻木,泪水吧嗒吧嗒地跌落在原木色甲板上,晕染开一片深色。
直升机螺旋桨的声音逐渐远去,海面上的旋涡消失,恢复了片刻的平静。
货船一声长鸣响起,这是靠岸的提醒。
忙碌惊险刺激的一整天下来,已经能接近深夜。
一切回到了原点,却又无法再复原。
天空有零星雨滴飘落,海风逐渐变大,在耳畔呼呼作响,告知变天了。
梁霁风丝毫没有再看一眼婉晴。
颀长身形转身下楼梯,出了船舱,从一层甲板上岸,进了他的黑色宾利。
甲板上同样一身迷彩的苟小刚,好奇视线落在婉晴身上,上下打量着这位头一次见到的,传说中让老板连夜从乌国飞回来的小狐狸精。
旁边的邓峰用手肘怼他:“叼毛,还看,你没死过啊?”
苟小刚不舍地收回视,嘴巴凑到邓峰耳边小声絮叨:“峰哥,这就是传说中的阿嫂啊?嫩是够嫩,不过这么点身子会不会被老板压死啊?”
“你懂个屁啊,一看你就是个土老帽,没开过荤还要装逼,这世上只有累死的牛,从没有犁坏的田。”
邓峰直接捶了一记苟小刚的胸口。
“也是,老板花这么大的心思来抢人,足以看出来有多在意,话说,鹤大哥的公子也是够惨的……”
苟小刚心有余悸地替人惋惜。
“闭上你的狗嘴,不知道的事情别瞎几把乱讲,小心祸从口出,想要长寿就赶紧滚蛋。”
很明显,邓峰对大佬们的日常早就习以为常,招呼着苟小刚赶紧走人。
苟小刚再看一眼婉晴,悻悻地跟在邓峰身后下了船舱。
岸边有几台救护车等候已久。
船一停泊,穿白大褂的医护人员便步履匆匆跑上来了甲板。
打着手电翻人眼皮,拿着听诊器贴胸口,蹲地观察一番后,将奄奄一息的余老板放入担架中抬走。
罗震拿着手机过来,在婉晴身边蹲下,打开一段视频给婉晴观看,并跟她说话:“婉晴小姐,你这次真的不应该的……”
手机视频是在女更衣室内,汪静瑜穿着那套红艳艳的礼仪小姐制服,手中拿着手袋,看起来是准备换衫走人,一脸惊恐地发出质问:“你们是谁?赶紧出去,不然我就报警!”
接着是两个高大黑衣男人朝她走了上去。
一个直接扼住静瑜的脖子,一只白手套捂住她口鼻,另一个不顾静瑜挣扎,将她反手绑起来。
接着另一个黑衣男用麻袋直接将汪静瑜从头到脚罩住,将她轻松扛起带走了。
接下来是在医院急救室门口。
汪静瑜那一对兢兢业业的小学园丁父母,正低头苦苦哀求着穿白大褂的医生。
他们追问医生他们的女儿什么时候能够醒来。
医生身后有黑衣人的挟持,只是连连摇头,话都不敢说一句。
婉晴颤抖到不听使唤的手指紧紧攥着手机屏幕,不敢相信地抬眼看着罗震连连摇头,希望得到他一句否定。
“不可能,不会的,怎么可能?”
罗震望着女孩轻声叹息,“本来都是可以避免的,她有幽闭恐惧症,还有哮喘病发作……”
五雷轰顶一般的消息,在婉晴脑袋里顿时炸开了。
是的,静瑜平常连电梯都不敢坐的人,在那样的情况下应该吓死了,还有哮喘发作,如果没有及时吃药的话也会进入休克……
“婉晴小姐,其实只要你好好的,大家都会没有事,你看现在,就连佟悦也……”
“佟悦姐姐,佟悦姐姐怎么了?你们又把她怎么了?”
婉晴发出尖叫,捉住罗震的衬衣下摆,奋力的攥着,眼睛直直盯着他,眼泪直往下淌,她想要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
罗震看着眼前的这小可怜,又是一声叹息,他不敢告诉她,甚至还有她的班主任张慧娟也会一并受到牵连。
“婉晴小姐,这件事的代价太大了,是你承受不起的,你不该如此冲动的……”
能有什么办法?敢这样同梁四爷作对的人也是只有她了。
她不光欺骗逃跑,还要反将一军,令风少爷哑巴吃黄连。
对于风少爷这是何等的挑衅?
正如上次拿刀子捅他一样,风少爷就是喜欢这样疯狂,亦如他自己所言,怎么可能会放过她?
婉晴的眼泪一颗颗滴落在手机屏幕上,还伴随着冷冷的夜雨,打湿了画面,却遮挡不住残酷的现实存在。
明明伤心欲绝,可她却凄惨地笑着,如同鬼魅一样。
蓬头垢面中,藏着的巴掌小脸上仿佛一夜之间历尽了所有的人间沧桑。
颓废、绝望、害怕、担忧、痛恨,还有无尽的可笑。
她也快要疯魔了,面对种种状况,不知道该做出如何反应了。
从燃起希望到绝望透彻,她犹如坐过山车一般大起大落。
死也不能死,活下去只有折磨,这样的痛苦谁能承受的住?
她很想纵身一跃于这片深海之中,一了百了。
可是,可是那个人他还掌控者静瑜,鹤微知,还有佟悦姐姐……
她知道自己不能死,倔强如她,也不想就这样认命的。
跌跌撞撞地爬起身来,噔噔噔下船,从甲板冲向岸边。
湿滑和高低不平的路面,令她脚上的鞋带松掉。
本就偏大的鞋子脱离脚跟,跌下了甲板,滚进深黑的海水中,她顾不上那么多,干脆甩掉了另一只。
身上衣衫不合身,淋湿后愈发摇摇欲坠,细小莹白肩头露出一只。
已然顾不上什么形象,抬手摸一把脸上的水痕,拨开凌乱的发丝,直接往前。
她拼命地奔向梁霁风的那辆黑色宾利。
等她跑到车子旁边,双肺几乎都要炸掉,顾不上喘息连连,伸手去开车门。
然而,车门已经上锁。
这分明是故意的。